维萨里坐在椅子上,正摆动手腕上的金币,金币上刻着一条蛇尾龙头的怪物,这怪物提醒着他,他的故土是米兰,不是佛罗伦萨。
少女推门进来,就见到这样的情景。瘦弱的青年静静地坐在角落,他凝望着自己的手腕,安静地思考着什么。
“你来了?”维萨里闻声抬头,放下手,抬起一只脚放在左腿上,整个人很放松。
“你有话要我和我说?”
维萨里静默,像是在思考如何陈词,他把脚放回地上,稍后道:“有两个人死了,在佛罗伦萨。”
“死?”
“死得不明不白,一个在两年前,一个在一年前,”维萨里扭头看向旁边的烛火,“我收集他们的遗体,发现了并不存在于佛罗伦萨的凶器,可除了那些凶器,凶手却销声匿迹了。”
隐德莱希明白了,维萨里就是叫自己来帮忙的。两年前......隐德莱希记得她的祖父和母亲也逝世了。
她想了想:“你能确定,现在,凶手躲在佛罗伦萨吗?”
维萨里道:“我曾在米兰见过一样的凶器。”也是一样的凶器助推了米兰的战败。
见少女沉思,维萨里笑道:“不过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急着,你昨夜一夜没睡,先去休息吧。这里很安全,我们下午去。”
“......好。”
隐德莱希便出去了。酒店在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店长给她的钥匙上面标记着房间的序号——112。维萨里的房号是09,隐德莱希顺着一排房间慢慢找,一顺过去都是10、11、12......之类,她找了好一会才在一个拐角,距离维萨里房间的极远处找到了序号112的房间。
这个房间上一号是18,112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隐德莱希拿出钥匙,旋开钥匙扣,门开了。
房间里燃烧着壁炉,整个屋子很暖,脚下的地毯画着奇怪的符号,隐德莱希一踩上去整个房间突然就长出好多花来。
红黄蓝绿,各种各样。但很多隐德莱希没有见过,她唯一熟悉的就是床头的金盏花,不过当她靠近时,这朵金盏花竟变作了紫色葡萄藤。
不仅是床头,当隐德莱希抬头看时,其他的地方也爬满了藤曼。花枝漫溢出酒香,使得隐德莱希昏昏欲睡,就倒在了床上,任由一枝伸出的藤曼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隐德莱希这一睡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黑了。她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便摸索着走向门口。
刚一打开门,门口竟落着一只她来时见过的褐色信鸽,小鸟探头探脑,也不怕她。隐德莱希蹲下时,它也没有飞走,反而亲昵地跳过来,将脑袋放在她的手心。
此时,廊道上黄色的灯光带来一个人的影子。
“在这里睡得不习惯吗?”
“不,房间很好,里面的东西很齐全。”隐德莱希想了想,其实有些古怪,但她只是睡了一觉,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想来是房间独特的设计吧。
店长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她。隐德莱希手中的鸽子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就飞走了,她手中一空,便站起来。
隐德莱希踮起脚越过店长要去看。
“不必担心,它去抓老鼠了。”
“哦。”
隐德莱希望着他飞到角落,两人都没有在发声。
突然,隐德莱希看到鸟搏击的姿势,好似被人拍打,她问:“它有名字吗?”
店长思忖后道:“好像没有,或许可以取一个?”
隐德莱希听到远处的声音。
......
多恩刚从吉贝尔蒂的工作室出来,脸上、头发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铅笔灰,他没有回家,而是先到了酒馆。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酒馆中已经挤满了人,他们身上灌满了一天的汗臭和骚味,此刻正推杯换盏,借着酒气,把肚子里的牢骚、壮志、烦闷、饥饿,连同身上的汗臭和骚味,全部倾倒。大张大合地说着今天的如何如何。
多恩在这里要自在许多。
以往这个时候也是酒馆最吵闹时候,尽管酒馆店长周围总是洋溢酒香,也难免因为嘈杂的声音而心情不佳。但今天有些特别,当多恩来到吧台前,居然看到了店长的笑容。
不是以往那种客套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多恩在老师的讲座下听过这个说法——只有发自内心的笑才会带动苹果肌,使你的眼睛弯弯的,皮笑肉不笑则不然。
望着店长笑脸眯眯的样子,多恩突然想到了这个。
咯咯——
褐色的鸽子突然叫出声,竟不听主人的命令,直接往楼上飞去。
“方便帮我看一下店吗?”店长放下了酒杯,拿起一旁的拐杖,从吧台里出来。
“哦,嗯,好。”
多恩下意识地答应了,店长今天心情很好,连找他办事都带着询问的口吻。他看着店长穿着黑色长袍,及腰长发被整理地很好。店长走得很快,哒哒,一只脚带着另一只,发尾都被风卷着弧度。
多恩突然意识到,店长今天没有扎头发。黑色的头发就简单地披散开来,但由于店长本身长得就很好看,就这样不施粉黛,往往更有魅力。就像清水出芙蓉,又纯又媚。
店长今天很不一样。楼上有什么吗?
本着好奇的心情,多恩悄悄跟了上去。
他竭力保持步履轻轻,在廊道的转角处,偷偷地探出头,看到了店长纤长的背影,但还来不及仔细看,一只鸽子就扑到他的脸上,勾起爪,差一点就要啄伤他的眼睛。
“你这个畜牲,走开走开。”
多恩不断拍开鸟的爪子和喙。它不依不饶,哪怕被拍散了几根羽毛,好像一定要把他赶走的样子。
“你好?”
一个女声插了进来,清澈的,带着闻讯的声音。很好听。多恩愣了,在他愣神的功夫,刚好让鸽子有了可乘之机,直接一爪子划到他的手上。
鸟达到目的便飞走了。两人间没有阻碍。
多恩看到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的人,以致他一时忘乎手上的痛。只觉得痒痒的。她比他画里画得都好看许多,而且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隐德莱希不知道灰头土脸的多恩看呆了,她递出手帕:“你的脸上有些灰尘,需要擦一擦吗?”
少年愣愣地接过。他的头很低,隐德莱希比他矮些,也只能看到他的头顶。
隐德莱希注意到他的头发,饶有兴趣道:“你的头发颜色我从未见过,世界上原来还有红色的头发。”
多恩猛地丢出手帕,竟跑了下去。
……
“我在做什么,她只是感兴趣而已,”多恩蜷缩在角落里,“她的眉头没有紧皱,她的眼神里面也没有蔑视和玩弄,她只是说了一句感叹,她还叫我擦干净脸,我……我做了什么。”
他在微弱的光中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只手曾接过她递出的手帕。多恩在灯光下看到指缝间的铅笔灰。他的手很脏,脏极了。多恩脑子里装着许多的事情,他曾经的罪愆,像放灯片,一闪而过又循环播放,且有些如同噩梦般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噪音。
“我弄脏了……”他低声说几个字,又不说了。
多恩想到了今天下午的事情,有人叫他搬动画板,但他的脚一滑,反而摔在铅笔灰中。哄笑声特别大,他摔倒在一个人的材料旁边,站起时,还将那人的鸡蛋全部打碎了。多恩抿了抿唇,那人的眉头皱得特别难看,即使他不断道歉,那眉头也没有一点松开。
他抽泣了,藏在斗篷的手心不断摩挲着一颗石头。
一个备受欺凌的孩子,把他人生悲惨的源头归咎于一个无辜的大人,他短暂地拥有了力量,把那个大人杀了。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闪而过的快感,可是很快,他发现他的人生境遇并没有改变,甚至更糟了。从看到那具尸体开始,还是有鄙视他的人(并没有减少),还会有孩子朝他扔石头,可他完全不敢反抗。藏在衣袖里的石头总是让他想到那个夜晚,他听到的砰的声响。
“我都做了什么……”
头晕目眩,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想到了那个女孩的脸,她很好看,可她悲悯的神色里居然有他。多恩开始幻想,那一双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满是灰尘的、脏污的脸。
“我真丑……”
多恩又觉得他的样貌玷污了那双蓝色的眼睛。他甚至觉得连幻想那眼睛里自己的样子也是对它的玷污。
“呜……”
幼兽把头埋在膝盖里,他的嘤吟声音很小。泪下沾衣,没有人注意到他,多恩越来越难过,整个身体都战栗了。
冷。
“哦,不,小木桶,你怎么在这里呢。”博耶塔先发现了少年,少年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里,整个人缩在吧台角落中。他来时没有看到店长,只有一个哭泣的少年。
“小木桶。是何事引你悲伤,我能慰藉你吗?你需要喝酒吗?”博耶塔靠近他,从吧台上拿起葡萄酒杯,他还想掀开蒙在多恩头上的布。
多恩拦住了博耶塔的手:“不,请不要。”
“哦,”博耶塔也难过了,他手上握着竖琴,悄然悦动起来。
铃铃铃——
博耶塔突然想到,他低声说:“我有一首诗歌,你愿意听一听吗?”
“……歌?”
博耶塔将手放在琴弦上,唱着:“
如果我能阻止一颗心的破碎,
我的生活将不是徒劳;
如果我能安慰一个生命的疼痛,
平息一个人的痛苦,
或是帮助一只昏迷的知更鸟
重新回到巢中,
我的生活将不是徒劳。”①
①这是艾米丽·狄金森的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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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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