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区内，手机屏幕泛起微光，一个处于“C区自由交流板块”的帖子正在被人浏览。

“橘猫：大家还记得末世年前风靡的恐怖游戏《无限阴阳》吗？”

“非洲豹：滚滚滚，都末世了，谁还有闲心玩游戏。”

“橘猫：我淘到了《无限阴阳》的卡带，昨天在我的老古董上面运行了一下，发现……”

“小浣熊：发现了啥？”

“罗非鱼：说话只说一半，发配到丁区挖矿。”

“橘猫：里面的大反派npc‘崔渡月’不见了！”

“小浣熊：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萨摩耶：我好像也玩过，叫‘崔渡月’的npc是不是那个表面当你队友，后期差点害死你的反派？”

“橘猫：没错！就是那个npc。她就是字面上的‘不见了’，有关于她的所有剧情都消失了。”

“小蜜蜂：游戏嘛，说不定更新优化掉了，或者你找到的卡带是盗版的，没什么可纠结的吧？”

“橘猫：话是这么说，可是崔渡月是我最喜欢的一个npc……”

……

帖子热度不高，发帖时间是在四十三年前，手机的主人是根据关键字检索才挖到这陈年坟贴的。

葱白的指尖从屏幕上划过，帖子被关闭了。

刺目的白光闪烁，映出女人有些苍白的脸色。

她神色淡淡，一头如丝绸般顺滑的黑发反射出浅浅的光亮。

倘若帖子里的“橘猫”能够看到她的模样，必然会感到非常惊讶。

——因为女人的模样和他最喜欢的npc“崔渡月”外表堪称一模一样。

大概五十年前，一款号称“最强中式恐怖”的以无限流为题材的全息恐怖游戏《无限阴阳》风靡地球。

游戏讲述了主角死后被迫参与各种恐怖世界进行闯关，与同伴们一起变强，直至破坏闯关系统的故事。

游戏内除了纸人宅邸、阴婚新娘、井下怨鬼等令玩家感到脊背发凉的中式恐怖关卡外，最吓人的还当属一名叫做“崔渡月”的npc。

崔渡月五官柔美，一头黑色秀发盘起，尽显古典美。作为玩家的队友，游戏前期的她勇敢又可靠，曾帮玩家化解许多危机：游戏后期的她却突然化身厉鬼，直取玩家性命。

不少玩家前期有多喜欢她，后期就在属于她的关卡被虐得多死去活来。

后来，污染与畸变灾难在地球爆发，人类损失惨重，科技倒退，无足轻重的娱乐项目自然是在灾难爆发时被摒弃。

数年来，旧秩序崩塌，新秩序建立。人类的生存环境不停被压缩，近半个时代的磨难使人类仅剩下最后的蜗居之所——庇护城。

就在人类舔舐伤口的五十几年后，崔渡月，也就是《无限阴阳》中的反派npc，莫名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

崔渡月自有意识起便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有着特定性格的npc。游戏中的崔渡月性格外热内冷，一边温柔地对待玩家，一边又偷偷对玩家痛下杀手。

但她本人却对这种在数据海中的循环往复感到有些厌倦。

没有npc会有这样的情绪。她不想与玩家一起冒险，也不想杀了玩家。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不想干。

属于崔渡月的程序中并没有设置什么底层性格，就算有，也一定是其作为npc时表面的性格。离奇的是，她逐渐学会思考，学会根据玩家的不同反应进行猜测，并养成了和表层属性不同的性格。

直到有一天，她躺了下来。

身上的禁锢消失了，她在游戏副本中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用玩家的话就是……她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崔渡月来到了一块猩红的土地上，四周有残骨断壁陷在其中，显得十分荒凉，而几个穿着棕色防护服的人包围了她。

“是活人！”

“残骸区103区污染扩散度8％，判定为轻量级，普通人感染率低。污染检测仪没有反应，其变异值为3，处于绿色范围内。她没有被污染。”

崔渡月一觉醒来，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被几名人类抬起来送进了集装车，里面坐着其他的人类。

崔渡月认为，从身体结构上来看，她与这些人类属于同一物种。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拥有身体的自主控制权，还脱离了游戏世界，崔渡月非常满意。

当时，崔渡月初来乍到，被送上集装车时整个人还有些茫然，车上还有个聒噪的少年坐在她旁边。

“嗨，你也是从陨骨遗骸那边被捡到的吗？”

少年有一头灿烂的橘发，脸上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我是从三十公里外的小型营地逃来的，那边靠海，鱼人上岸后，几乎所有人都丧命了。”

崔渡月听着他口中的什么“陨骨遗骸”“鱼人”等名词，一时间有些疑惑，“什么？”

少年非常聒噪，从海边鱼人讲到资源枯竭，最后又谈起了庇护城。托他的福，崔渡月总算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这个世界人类爆发了巨大的灾难，变异生物会污染与吞食人类，大量土地被感染，资源紧缺，人类生存空间被一再压缩，最后只剩下两所大型庇护城和一些零散遍布的小型营地。

崔渡月前往的就是其中一所大型庇护城。

庇护城的人类根据年龄、学历、能力等等被分为A-D四个等级，A等以及B等公民被认为是对人类社会更有作用的高等公民。

庇护城之外，污染与畸变的怪物横生。

经过数小时观察以及每隔三小时一次的基因检查，崔渡月被放行，并且以C级公民的身份入住了C区。

同时，她被安排为“营建所探索队627队队员”，需要随时听候差遣。

末世里的每一个人手都弥足珍贵。外来人员轻易就可以被吸纳，成为城中的一份子。

此刻，也就是崔渡月进入庇护城的两天后，她已经作为C等公民入住城市，拥有自己的居住所，还和那名橘发少年是邻居。

橘发少年叫程意，不满十六岁就经历了营地覆灭、末世颠簸等磨难。但处在末世，像程意这样的少年还有很多。

就在刚刚，崔渡月突发奇想，在C区居民统一发放的手机上登录了论坛——入住城市时，有相关负责人给她发了一本“地上城居住条例及入住事项”，上面除了有居民必须遵守的规则以及工作介绍，还有手机内一些新功能的介绍。

她搜索了自己的名字“崔渡月”，然后得知——自己待的那款游戏早就因为末日降临而没人玩了。

所处于虚拟空间的崔渡月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一样感觉不到游戏已经几十年没有玩家进入了。

街区偏僻无人。

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如果这种令五感都沉寂下来、安静得有点可怕的瞬间……能被称为孤独的话。

［面板更新完成！］

［恐游振兴计划正式开始，我是振兴小助手888，你好呀，宿主崔渡月~］

一道光屏跳出来。崔渡月认得出，这是她在游戏里的npc面板。

［姓名：崔渡月

特质：全知全能、战斗专精、抗污染性

技能：厉鬼化身（已锁定）］

除了特质多了一栏“抗污染性”，以及技能被锁定之外，没有其他变化。

［宿主宿主，几十年没有人来玩我们的游戏，你是不是很伤心呀？］

888的机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俏皮。

谢谢，没在伤心。崔渡月没想到这游戏还有些阴魂不散，不答反问，“我能来到现实，也是你干的？”

［是呀，没有玩家登陆后，我就紧急启动了应急程序！把你转移来这个世界，花了十来年呢。］

没想到不是脱离了游戏，而是被游戏带出来。但崔渡月同样得到了另一种自由——作为人的自由。她漫无目的，作为报答，不介意试试这个“恐游振兴计划”。

“我可以振兴恐游，但是我不想再回到游戏里。”

［不会的啦，我们都不会回去了。我们都会在这个世界“重生”噢。］

888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但崔渡月毫不在意。

“重生？”崔渡月笑了，“我喜欢这个词。”

-

天空阴暗而压抑，上城区多是脏污丑陋的街区，不少行人走在街道之中，看起来非常疲惫。

也有小孩子。小孩子看起来有活力多了，还能在街上奔跑打闹。

这里是庇护城上城区的C区，里面人类的职业被分为了生活和探索两大类。大多数拥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会被归为探索职业，安排到专门管理外出探索任务的机构“营建所”，进行离城探索的工作。

崔渡月两天前也是被营建所的一个小队带回来的。

程意作为和崔渡月同一批被带回来的青壮年，也被收编入了营建所，和她一样属于营建所探索队627队队员。

就在刚刚，崔渡月收到手机信息，提醒627队集合，即将出发任务。

没有培训、没有预警、也没有休憩时间，仿佛这座城市就是如此紧缺人手。

崔渡月按时前往集合地点集合。她所在的地方离集合的街区很近，走了不过五分钟就到了，没想到还有人到得比她更早。

街尾的橘发少年看见她，兴奋地摆手，“崔渡月！”

不少人的目光都随之投射而来，崔渡月却是没有特别的反应。

她来自游戏，脸蛋完美得犹如cg建模，状态极佳，且及其符合人类审美。在末世，这么瞩目的人非常少见，特别是在普遍贫穷的C区。因此，自进入城市，她就没少被别人打量。

程意说，“这座城市好大啊，还有电轨车，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着的人类。”

程意来自周边的小营地，由于土地污染严重，那里的人又弱又少，孩子都很少见。即使没有鱼人，想必他们覆灭也是时间问题。

崔渡月礼貌一笑。她在游戏世界多与鬼怪作伴，用“设定”好的性格面对玩家。乍一脱离游戏，就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了。

程意早就习惯了她这副寡言的模样。灾难降临下，很多人类心理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寡言还是其次，抑郁、暴躁、消沉的人非常常见，反而程意这种死了全营地还能笑出来的人才少见。

“加入庇护城了我才知道，原来人是能吃饱的。”程意眼泪汪汪。他面黄肌瘦，一幅营养不良的矮小模样，“只要努力工作，就会发放点数，点数可以买吃的穿的还有住的……”

说起吃的崔渡月总算有点表情了。

作为游戏里的npc，她当然没吃过东西。虽然游戏情节里有她吃压缩饼干的片段，实际上她不会感到饿，送进嘴里的东西也会化为一串数据，别说味道了，连感觉都没有。

直到她来到末日世界，才知道饥饿的滋味。目前她只吃过入城赠送的几块黑面包，味道说不上多好，但那种饱腹的感觉却格外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