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的案子终于结了。
尘埃落定,在幽暗地底的逝者,或许可以就此安息。
可时隔十五年,真相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
孱弱的幼苗在无人关注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了大树,那些孤寂与怨恨,已经随着满树的飞花,落地生根。
里长隐隐不安:“秦亮的案子是结了,可刘孝和张大呢,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沈青黛放下情绪,缓缓道:“刘孝和张大死法一致,凶手应是同一人。杀人,总要有个缘由。凶手杀人计划周详,又不图财,那很可能就是仇杀。同时满足和他二人有仇,又懂得利用狐仙掩盖的,必然是熟知当年内情之人。”
里长已经猜到了大概,可还是有些疑惑:“和他二人都有仇,还知道当年之事,你是说,秦家。秦家当年的确有个男娃,可别说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就是以往,村里也没陌生男人长时间停留过。”
沈青黛轻笑一声:“是的,一直以来,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昨日,我去了秦忠生活过的南井村,又碰巧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顿了一下,沈青黛接着道:“不过,这个问题我稍后再回答。现在我要从头到尾,慢慢帮大家解谜,相信大家听后,自然会明白。”
“我们初到古槐村,就碰到有村民在树下拜槐仙。一开始我以为是习俗,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村里出了事,村民才过来祭拜。”
里长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因为当时刚要把槐树卖掉,刘孝家就出了事,村里一直有槐仙的说法,去拜一拜没什么问题吧?”
沈青黛解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棵槐树。一棵不到百年的槐树,竟然能卖五百两。我家也在做木材生意,所以我知道,这么大的手笔,应该不是小商户。于是事后,我就请一些朋友去打听。果然,京城各大木材商,没有一人来过古槐村。所以,木材商高价购买古槐,从头到尾,恐怕就是一个幌子。”
里长有些气愤,胡子都快翘了起来:“那是为什么,合着他是拿我们全村来消遣?”
沈青黛摇头:“当然不是。他高价来买槐树,为的就是引出狐狸叫声,让大家想起十五年前那桩狐仙杀人的案子,继而利用狐仙犯案来摆脱嫌疑。”
里长及众人默然了好一会,随即缓缓点头。
确实,狐狸叫声,正是从全村决定卖槐树之后才有的。
也正是如此,村民才更加相信是因为他们要卖掉槐树,得罪了槐仙,狐仙才敢出来作祟。
“凶手很聪明。”沈青黛慢慢说道:“他一方面利用狐狸叫声,让刘孝和张大两人自乱阵脚。另一方面,他再如法炮制十五年前,刘孝和张大两人的手段,亲手设计杀了他们。”
用恶人的手段对付恶人,凶手够聪明够果断。
只是,为了这两个恶人,却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里长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有些不确定:“让刘孝和张大自乱阵脚?”
“没错,当初刘孝和张大正是利用狐狸杀人做掩护,事后又装模作样在槐树下祭拜,让大家误以为,狐仙杀人确有其事。所以,他们二人再听到狐狸叫声时,才格外反常。他们那时或许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和秦亮家有关。”
里长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们两人早在十五年前已经断绝来往,前阵子却突然热络起来,原来如此。”
沈青黛一声冷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自己做了恶,如今被人上门讨债,自然会慌。而凶手,要的就是让他们慌起来。”
里长已经迫不及待:“说了半天,这凶手究竟是谁?”
沈青黛没有直接回答:“凶手一开始隐藏得极好,如果他只杀一个刘孝,或许我还真找不出这么多线索。可他杀了张大,人杀得多了,痕迹就很难隐藏。”
“在杀张大的时候,他露出了马脚。或者说,他是为了完成一种仪式吧。”
里长听得一头雾水:“仪式,什么仪式?”
沈青黛缓缓道:“昨日咱们过来此处,发现张大死在这里。可大门落锁,四周却无翻墙的痕迹,我说过,凶手是从正门而入。”
说到这里,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
赵令询会意,伸手把刚才摘下的门锁递上。
沈青黛接着道:“你们看,这锁表面上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试想一下,谁会有秦家故居的钥匙?又有谁会不时进来凭吊?又是谁必须让张大死在这故居之中?”
众人都是一怔:“秦家的小儿子,秦忠?”
沈青黛目光落向正在盛放的丁香树:“不错,正是秦忠。”
里长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可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以往也没有可疑男子出入啊。”
沈青黛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无奈,“最近村里真的没有陌生人进来吗?”
她的目光慢慢越过众人,最终落在春禾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春禾一脸无措,拼命摆手。
陈氏一下笑了起来:“大人,您说秦家那儿子秦忠可能就是凶手,可春禾是个小姑娘啊。”
沈青黛闭了下眼,缓缓张开,语气低沉:“他根本不是女子,他就是秦忠。”
众人又是一怔,露出了极其错愕的表情。
陈氏笑得更大声了:“怎么可能,她分明就是个姑娘啊。而且,相公一家出事那天,她根本不在。还有,昨日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去杀张大啊。”
春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额间有薄汗流下。
赵世元挤过人群,走到沈青黛面前:“这些都是刚刚在春禾房间搜到的,你看看。”
一盒香粉,一个布偶,还有一个纸包。
春禾一看到这些,先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里长看着这些东西,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凭这些,就能证明春禾是秦忠?”
沈青黛把香粉举到陈氏面前:“你闻闻,这是不是春禾素日喜欢用的?”
陈氏一闻:“没错,可小姑娘家的,用点香粉有什么奇怪?”
沈青黛耐心问道:“那你可知,这是聚云斋的百花止?”
陈氏露出不解的表情,她不知道聚云斋,更没听说过百花止。
一旁的施净忍不住解释道:“这盒香粉,十两银子。”
陈氏惊得张大嘴巴,十两?
沈青黛接着道:“一个落难的小姑娘,怎么有钱买这么贵重的香粉?我猜,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他也不会选用这扎眼的香粉。那是因为百花止,有个功效,它能掩盖狐臭味,还有一些其他比较难闻的气味。”
“凶手擅长训练狐狸,势必经常和狐狸打交道。而且前一晚,他刚利用狐狸,杀了张大,身上难免有些血腥之气和狐狸的味道。所以我们找上门的那天,你一开门,我就闻到了这浓烈的花香味。”
陈氏看着布偶:“这个布偶,从我见她第一面起,她就一直带着,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拿过布偶看了看,缓缓递给春禾:“我们昨日去过南井村,你养父母跟我们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我猜,你应该随身带着它。”
春禾接过布偶,牢牢攥在怀里,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沈青黛没有再看她,转身拿起最后的纸包,缓缓打开。
“不是曼陀罗,那这应该是迷药吧。”
陈氏呆呆地看着,喃喃道:“真的是他,是他杀了我相公一家。”
沈青黛看了看陈氏:“昨日的饭食,是春禾张罗的吧?”
陈氏木然地点点头。
“他如何杀死刘孝一家,我尚不清楚。不过想知道他怎么杀死张大,却再简单不过。这包迷药,就是他的不在场的证明。”
沈青黛顿了顿,接着道:“前日的晚饭,是春禾准备的。很显然,她早有打算,她提前把迷药下在了饭菜里。所以陈氏才会说,那日她困得早,早早休息了。等陈氏休息之后,他便如约来到了这里,杀死了张大。”
陈氏不可思议地望着春禾:“春禾,你说句话啊?”
春禾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青黛见她还不承认,从赵令询手中拿了画,缓缓展开。
“这个,是我根据你养父母所述,找人画的你的画像,你可以看看。”
画卷被展开,众人纷纷伸头看去:画中男子眼含忧愁,一双眉眼透着惊人的熟悉,不是春禾又是谁。
春禾只是站着,没有去看那画像,他呆呆地看着前方。
十五年了,紫丁香终于开花了。
很小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妹妹,每日都为它浇水,希望它快快长大。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一家人在树下赏花的情景:母亲带着笑,父亲看着母亲,他和妹妹在树下撒起花瓣玩闹……
可惜啊,他终究等不到了。
春禾突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父亲已经可以瞑目,他也不用再装了。
她望着沈青黛,一字一句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秦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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