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蜉蝣之羽03

“咚”地一声,有人应声倒地。

如意斋内一片混乱,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地的女子,脸色皆是惨白。

刘落香疾步上前,拉着小厮,声音颤抖:“谁?梦柳公子,怎么可能,你听哪个说的?”

小厮结结巴巴:“掌柜的……掌柜的派人传的话。”

沈青黛脑中一片虚空。

梦柳公子那幅春柳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重生的力量。

而今,她已获新生,可梦柳公子……他却死了。

沈青黛昏昏沉沉离开如意斋,身后哭喊声一片。

她步履虚浮,只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府内,她匆匆换上衣服,回到中亭司。

施净一见到他,打趣道:“这么舍不得我们,连休沐都要回来看看?”

沈青黛根本无心和他多嘴,直道:“有命案,中亭司没接到吗?”

施净见她神色有异,不知是何故,正色道:“命案一般先报顺天府,若是自然死亡,案子不会到中亭司。”

沈青黛总有种预感,梦柳公子之死,没那么简单。

可眼下案子还没到中亭司,她要如何去现场呢?

“你们都在?正好,走吧,去杜宅,有命案。”

赵令询大步跨了进来,手里拿着顺天府的牒文。

“杜宅,哪个杜宅?”施净一头雾水。

“梦柳公子,杜禹秀。”

张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陆掌司身后:“大人放心,我看世子办事稳妥,施净经验丰富,不会出岔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沈青,听说,上次狐仙杀人的案子,还是靠这小子探破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年,我们不也是一群毛头小子。”

陆掌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抬头看着头顶一方狭小的天空。冬日灰蒙蒙的混沌,不觉已被湛蓝取代,清朗而深邃。

杜宅门前挤满了人,沈青黛一眼就看到刘落香,方才在如意斋的姑娘们也来了一些。

大宣开朝近百年,经济日渐繁盛,民风日益开放,女子当街叫卖行商虽不不新鲜,但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贵女,此举还是引来一些议论。

沈青黛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各位姑娘,现在还不知情形如何,你们在这等着也是徒惹争议,不如早些回府等消息吧。”

刘落香泪眼婆娑地抬头,轻咬着嘴唇,缓缓开口:“这位大人,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

沈青黛点头:“查清案情,是中亭司职责所在,请各位姑娘放心。”

众人最后看了一眼杜宅,依依不舍。

刘落香扶着身旁的粉衣女子:“洛霜,咱们走吧。”

那女子长得极是娇俏,然而此刻却脸色煞白,额头之上更是一片乌青。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倒地的女子。

沈青黛心内一阵唏嘘。

生死一瞬,悲喜难料,世人哪个不是命薄如纸。

“进去吧!”

杜宅所在乃是京中最繁华之地,平云巷。

平云巷东连御道,西接翠云湖,杜宅正在最西边,闹中取静,是十分难得之地。

杜家初时以字画古玩起家,靠着祖辈的勤劳智慧,好不容易才积攒下偌大家业,得以在这繁盛之地安身。

四年前,杜家长辈相继故去,只留下两子一女。

长女外嫁,长子杜禹华掌家,杜禹秀是家中次子。

杜禹华不擅掌家,几年下来,经营的两三家铺子统统关了门。

落到最后,家中就剩一个空壳子,内里早已一团糟,已是渐渐败落。

杜家再次发迹,是在这两年。

随着杜禹秀声名鹊起,画作水涨船高,杜家才再度兴起。

而今杜家,名义上是杜禹华掌家,但实际当家之人,却是杜禹秀。

施净听完沈青黛的介绍,问道:“你怎么对杜家如此了解?”

沈青黛摸摸鼻子:“梦柳公子是何许人,了解这些不稀奇吧?”

“不对啊,我也知道梦柳公子,可怎么就不知道这些?”

赵令询适时道:“小点声,安静。”

两人止住了话,跟着管家进了内院。

杜禹秀死在画室内。

他们过去的时候,画室内三人忙起身去拜。

为首的自是杜家掌家,杜禹华。他约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面上虽带着哀伤,但眼中却不见悲色。

旁边是他的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气度沉稳,眼中微噙泪水。

边上站的,正是如意斋的吴掌柜。他一脸悲戚,眼眶泛红。

“没想到几位竟是中亭司的大人,那吴某就放心了。”

三人点头示意,沈青黛早已急不可耐:“人呢?”

几人忙侧身让开。

沈青黛快步上前,她终于见到了梦柳公子。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脸色不见一丝血色,一身白色里衣,身形瘦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平静得像一幅画。

一瞬间,沈青黛有些恍惚,她甚至觉得梦柳公子根本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趁着施净尸检,见沈青黛神色恍惚,赵令询只得先问起来。

“是谁最先发现的死者?”

管家站出身:“是我。我知道二爷今日在如意斋有雅赏宴,一早便过来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是二爷没睡醒,就走了。又等了半个时辰,我怕会耽误正事,就又去敲门。这次我敲了很大声,可还是没人应答,我就慌了,撞开门,就看见二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觉得不对,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沈青黛问道:“你发现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我第一次敲门是辰时,隔了半个时辰又去敲的门。”

赵令询问道:“现场有人动过吗?”

管家摇摇头:“没有,一发现,我就跑着叫了大爷,接着吴掌柜就到了。对了,顺天府的也过来查看过,我一直跟着,没见有人动过现场。”

沈青黛走到窗前,推了一下,没有反应,这才发现窗户从内上了拴。桌椅摆放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四下张望一圈,这里说是画室,其实与卧房无异。

窗下摆放一张作画的桌子,墙边放着软塌,被褥齐全,一眼便能望出生活的痕迹。

窗下的桌上放着几支紫檀花梨笔,端石雕竹梅花长方砚下压着一叠宣纸。

沈青黛走过去,这才发现砚台之上,竟然沾了些许灰尘。

看样子,梦柳公子已经多日不曾动笔。

既然没有动笔,为何他又非要睡在画室?

“杜二公子,经常宿在画室吗?”

听管家所述,他们对梦柳公子宿在画室竟是见怪不怪,而这里又有明显的生活痕迹,那他多半会时常宿在这里。

“是的,二爷很多时候都会宿在这里。”管家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二爷一般作画之时才会宿在这里,可昨日明明没有作画,不知为何……”

沈青黛指着砚台问道:“既然他时常宿在这,为何却无人打扫?”

管家解释着:“这间画室,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尤其是二爷作画之时,他最厌被人打扰。至于平日打扫,都是他在时,吩咐人进来的,没有他的吩咐,没人敢进来。”

作画之时,最厌人打扰,这个是大多数画家的习惯,本无可厚非。

可像他这样,平日打扫都要亲自吩咐的,却有些奇怪。

就像,这画室里藏了什么秘密一样。

可沈青黛看了一圈,也看不出这画室有何异处。

“哼!”

有人冷哼了一声,沈青黛顺着声音寻去,却是杜家大夫人。

“没人吩咐不能进?那个不是进得挺勤快。”

她这一句,语气极其平淡,又没头没脑。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

沈青黛却敏感察觉,她口中的“那个”,多半是个女人。

梦柳公子的大嫂,竟然不满一个能时常进入画室的女人,这个消息,沈青黛着实有些意外。

因她突然这一句,沈青黛也跟着走了神,一时无人说话,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奇怪!”施净低声的喃喃,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黛忙走上前去:“怎么奇怪了?”

施净疑惑道:“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单从表面来看,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是这里,你看。”

沈青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杜禹秀手腕处有一圈明显的红痕。

赵令询凑近看了看,说道:“看起来像是绳子绑过的痕迹。”

施净又在杜禹秀身上按压了几下,摸了摸他的四肢,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青黛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施净点头:“根据管家所说,他是在辰时发现尸体的,可现在已是午时。照理说,尸体应该有些僵硬了,可是……你摸摸看。”

赵令询挡在沈青黛身前,掀起杜禹秀的袖子,伸手捏了捏,肌骨有些冰凉,但周身依旧柔软。

施净解释道:“我见过许多死人,一般来说,过了一个时辰,尸身会渐渐僵化,然后再过三四个时辰,身体才会逐渐变凉。而他,正好相反。”

梦柳公子尸身为何如此反常,沈青黛不是医工,也不是仵作,她一时也解释不了。

不过,根据施净现有的验尸结果,她有个疑问。

“是谁把案子报给了中亭司,为什么就认定是凶杀呢?”

一旁的杜夫人缓缓开口:“是我!”

杜禹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沈青黛脑中一片凌乱。

真的是求求了,梦柳公子人都死了,就别再闹出不伦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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