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口语睁开眼睛,她的身体在下沉。
春日的光线照过荡漾的波光,近在咫尺,明亮又温暖。
她的黑发飘起来,拂过脸颊,嘴里吐出的泡泡升过头顶,浮向水面。
大脑供氧不足,出现黑色的幻觉,意识也渐渐模糊。她向那池面伸出手,却触不到阳光。
森口语在一个充满希望的春日,沉入水底,寻找死亡的幻觉。
春日到处都是阳光,她在这水底,阳光总触不到她。
卢娜伸出手,一把把森口语从泳池里捞出来。
“我在练习憋气。”森口语解释。
蹩脚的理由。
可卢娜并没有追根究底,用毛巾擦拭她凌乱湿润的头发。
“这样啊,那下次记得控制好时间哦。”
毛巾绒绒的,卢娜的手掌蹭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微热。
那一刻,森口语爱上了卢娜。
可卢娜终有一天还是会离开她。就像所有的故事都有既定的叙事。她会长大,她会离开,而她只能呆在黑暗里。
“卢娜,有喜欢的男孩子吗?”森口语忍不住问。
可卢娜说:“如果说,我喜欢的是女孩子,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小语。”
这是故事的开始。
森口语开了一瓶果酒,匹配这刚到来的春日。
在那个春天,随着万物复苏,她感受到了一种生的欲念。
森口语曾以为,所有人,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过客,他们不曾停留,她也不想让他们停留。可卢娜,从冰雪皑皑,陪她到春暖花开。她的心融化成春水,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森口语偷偷得细细地回味这份感情。她宁愿忘记一切,也不愿意忘记看向她时,她内心的激动。
森口语的心情和樱花一起绽开。
樱花飘落,犹如雪,如梦如幻,“到了樱花的季节呢。”卢娜伸出手,接住飘落的粉白,森口语看到樱花落入她黑如丝缎的长发,她穿着绿裙子,好似春之女神,绿色的裙角随着她的动作滚起,像是春天的圆舞曲。
森口语在冬天的时候将自己冻了起来,卢娜在春日解放了她。时间来到夏日,她又感到许多死亡的征兆。
首先是她梦到了她的自杀。梦里的她吞了很多药,但她是不会死的,褪黑素死不了人,只会睡很长时间。如果要死的话,需要的是别的药物,森口语可以搞到一些药,但她还并不想死。梦里的她搞不到,于是她会醒来,然后继续痛苦的生活着。森口语不知道这两种人生哪个更好。
森口语还不想终结自己的生命,并不是她很想活着的意思。
她举起手臂,看着皮肤下的青筋,她知道生命的脆弱,却感受不到求生的本能。是的,森口语经常感受死亡的气息,却并不想死。出生在这个家族的时候,她的生命就不属于自己,而是要被人夺去。
她在等待着死亡。
有一天她肯定是会死的,肯定不是寿终正寝——命运不会对她慈悲。也非自杀——她并没有死亡的执念。更非意外——她的人生不会有戏剧性的结尾。
死了之后呢……
重生?她会重生吗?妈妈说,就算死了,她也会有第二次生命。不,森口语并不想要重生。另一种人生是什么?爷爷慈祥,父母恩爱,陪伴在她身边?她会开朗,受人欢迎,有很多朋友?不,不可能的,就算重生,她过上的,也不过是同样的生活。
既然是一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个死亡的征兆是妈妈离开了她。
妈妈总是很难过,又总是强颜欢笑。家族的诸多规矩,父亲的冷漠与在外风流,爷爷说,家族需要新的继承人。母亲无法给这个家族需要的东西,于是在耗尽了青春岁月,耗尽了爱情,被榨干所有价值后,被这个家族吐了出来。
森口语不想和妈妈告别,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假装睡觉。可她睡不着,于是随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
床头灯照亮书的名字:
《仲夏之死》
夏日,青春,死亡,糜烂。
森口语读:“眼泪与悲伤不过是徒劳,她期待着死亡。”
她想哪一天她会不会变成妈妈的模样,丈夫和女儿都在身边却依然寂寞又孤独。如果是这样,她还不如死在这个仲夏。她不想去告别,只是不想看到妈妈难过的样子。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和父母隔着一道门,又或者不仅仅是一道门。
那一刻森口语如此想逃离。
而卢娜在最合事宜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花园。
“我是妈妈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森口语说。她尚且年幼,需要人照顾,而等她长大,这个家族也不再需要母亲。森口语想这个家族一定让妈妈感到窒息,她一定无数次想离开这里。
而卢娜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没关系,她会自由的,而你也会有你的人生。
森口语也是那时才意识到,离开对妈妈来说是好事。
这个家族让妈妈的灵魂千疮百孔,也给了森口语缺陷。
而卢娜来自一个完美的世界。
“卢娜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妈妈……”森口语看到卢娜的躲闪,她垂下眼睛,绿色的眼睛似乎藏着叹息。
“我的妈妈,是个美人。”卢娜轻轻说道,森口语看到她的眼里藏着黑夜里的星光。“她很爱我的爸爸,爱他爱到想要杀死他。”
杀死?
森口语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卢娜的手腕上,她淡青的血管在苍白如月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她的手腕细极了,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掉。她又想起那个梦,如果想要杀死自己的话,吞药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更好的选择是,用刀划开皮肤。
第三个死亡的征兆是真正的死亡。
爷爷杀死了一个人,在家族的晚宴上。一个叛徒,将家族的信息交给了警察,爷爷割掉了他的头颅,放在长长的餐桌上,对着家族所有人,杀鸡儆猴,鲜血染红洁白的餐桌,像是红玫瑰的装饰。
森口语总是想着那个人的死亡,回家的时候,也在想着。
卢娜帮她通关了游戏,森口语在玩到80%的时候失去了兴趣。
森口语早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去,她望向镜中,说:“头发长了。”
她从梳妆镜台上拿了一把剪刀递给她,“卢娜,帮我剪了吧。”
“嗯。”卢娜应道,放下手柄,执起剪刀,在她的眼前缓慢的移动着。
森口语闭上眼睛。
咔嚓咔嚓的声音近在咫尺,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愈加清晰,如果此时她睁开眼,看到的,会不会就是她被剪刀刺穿的胸膛?
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睛,看见卢娜认真缓慢的修理她鬓角的发。
只是死亡的幻觉。
“我不想再梦见她了。”森口语说,“就算她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又怎么样?我只想要这一次的人生,就算重来,也不是我自己了。”
森口语看到梦中的她度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褪黑素并没有起效,她焦虑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她有她的问题,我有我的黑暗,她不该出现在我的梦境。”
“嗯。”卢娜答应道,语气坚定地好像施了一个魔法,“那从今晚起,她不会出现在你梦中了,你会梦见你喜欢的百合,大片大片的百合。”
森口语露出微笑,于是,正如卢娜所说,从今晚起,她不会再梦见那个少女,而会梦见她最爱的百合——大朵大朵的洁白铺满阴暗的房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她□□,额头布满冷汗,脸颊比百合红,而俯视她的少女,眼睛比枝叶苍翠。
她看着她痛苦挣扎,微微一笑,俯下身,轻吻她的耳朵。
“小语,我爱你。”
森口语猛然睁开眼睛,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回荡在耳际。
她紧咬嘴唇。
又无力地笑了笑,她梦到了,也预感到了死亡。她知道她会死在那个人手里,可那又怎样?森口语坐起身,打开床头灯,翻开未读完的《仲夏之死》,等待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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