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果

除了每天泡八杯咖啡和送外卖,仲夏很少进时雨办公室。

她像只散养的小鸡,时雨没给她派过正儿八经的活,尤其是原画师这块,净把她当钟点工使唤。

透过玻璃隔断,仲夏只知道,他要不缩在工学椅里敲键盘,要不在窗边捣鼓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器件。

路过仲夏工位,时雨抄起她桌上的硬面抄,把她按在自己座位上,站在她身后,熟稔地点开电脑里十几个文件:“你不是想知道我干了点什么?”

时雨从笔筒里抽出仲夏送他的钢笔,敲两下桌子:“记好。”

仲夏把钢笔插回笔筒,拿出自己的卡通水笔,煞有其事地准备做笔记。

时雨点开一张需求分析表说:“照理说,应该由我来决定机器人的功能,挑选设备零部件,画电路图,但郭盛本科硕士学医,是部门里唯一懂医学的。我需要他罗列出老年人常见疾病的病因、症状、分析检测、诊断依据,再决定选用哪些模块。我们这里的工作是反着来的。但有些检测功能,是我要求必须加进去的,就像CT影像和血液分析。”

仲夏似懂非懂地记下关键词。

时雨又打开几张工业设计图纸,因为单元模块图纸比较小,时雨把头往屏幕前凑近一些说:“机器人是模块化的,这是每个模块的集成电路图,到时候根据功能模块,整合起来就可以,但问题在于机器人的外观没设计好,不过大致形状是有的,具体需要斟酌。”

他指向办公区里闲置在角落里的白色机器人。

两人挨得很紧,臂膀擦过仲夏的头发,时雨身体的味道沁入她的鼻中,令她有些紧张。

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仲夏无法用言语描述这种味道,联想到他对事业的执着,散发出叫人着迷的魅力。

她姑且把这种味道当成男人味,每次看到他认真工作时,就忍不住想要靠近,犯花痴,傻傻地盯着他看,越看越帅。

以至于仲夏经常在她工作时,把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搁在他的膝盖上,像水蛇那样,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安分。

时雨相当自律,有自己的作息时间,大部分时间遨游在知识的海洋,无暇欣赏旖旎风光。

婚后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仲夏竭尽所能,甚至不惜听取唐盈的馊主意,买了件布料少得可怜的睡衣,抛下羞耻心,在他面前晃悠,才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有时候仲夏回头想想,时雨就不是个男人。

是圣人。

那晚时雨在书房学习,即将去美国读博,他比其他同学少读三年硕士,必须加倍努力。

仲夏一个人没劲,端了盘樱桃去书房,坐在他腿上,双臂搭在他肩头,亲口把樱桃用嘴衔到他嘴里,极尽挑逗。

在送入他口中时,故意舔了舔他的嘴唇。

父母从小教导她,作为女人,要懂得礼义廉耻。

仲夏何尝不想。有些事情,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她没时雨那么强的定力。

他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令她惊讶的是,时雨还真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他放下仲夏白皙光洁的臂膀,一本正经地说:“我最近真的抽不开时间,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

气氛被破坏,莫名严肃起来。

不过她还是抿唇,攒起笑意,抱紧他,伏在他胸口,娇滴滴地说:“嗯,你说。”

在任何时候,时雨都讲究计划性和办事效率。美人在怀,他亦稳如泰山,打着商量的语气说:“你也快期末考试了,我这头也忙。我们是学生,是不是该把重点花在学习上。”

仲夏心中的小火苗,瞬间被浇灭。

拒绝就拒绝,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你这种人,真该出家当和尚去,讨什么老婆!

仲夏按捺火气,听下去。

时雨点开电脑日历,思索一番,托着下巴问道:“每周两次好不好,一次放在周末,一次随你定。”

情之所向,随心而欲,哪能说忍就忍。

这是什么破规定?

哪有这样的老公?

但时雨到底是让了步,还跟她君子协定。仲夏一时也没更好的主意,勉强答应。

有时仲夏实在忍不住,谁叫他专注的神情叫人着迷得发狂,打破约定,坐到他身上缠着他,像个树懒,不管时雨说什么,就是不答应,偶尔也会有额外的奖励。

但每周绝不会有第四次。

这是时雨的底线。

做什么事,他都有自己的原则。

在这一点上,让仲夏又爱又恨。

玻璃隔断映出两人的轮廓,仲夏的注意力,不自觉地从工作转移到时雨的个人身上。

白色的头发贴着她耳朵,像一根根刺,刺得她的小心脏乱蹦乱跳。

时雨描述半天,见她没反应,双臂撑在办公桌上,把她兜在身前,转头望着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鼻尖几乎相互触碰,仅有一枚硬币厚度的罅隙,热气呼在仲夏的脸上,火辣辣的,烧到耳根和脖子。

正对他那双内翻的双眼皮,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竖起,微翘的睫毛,又细又长,盯着它看,有种勾人心魄的感觉。

仲夏被圈在当中,躲不开,双手托住他的双颊,把脑袋掰正,垂眼嗫喏道:“说就说,别趁机占我便宜。”

时雨工作时经常会出现忘我状态,此刻在他面前的仲夏,就仅仅只是个助理。

他意识到失态,直起腰,后撤一步,低声道:“抱歉。”

触碰时,掌心有针扎的感觉。仲夏记得昨天下午,偷瞄到他剃须,半天功夫,又长出渣渣,应是用脑过度,或者是工作压力大。

刚才时雨说的,她一句都听不懂,尽管说得很通俗,但集成电路这块,毕竟有门槛。

仲夏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忆时雨刚才说的话,归纳总结:“也就是说,你主要负责大搭框架和硬件部分,但因为不懂医,需要借助郭盛的专业,颠倒流程步骤,但又因为工作任务重,先做一部分,到时候再根据郭盛提出的疾病种类,进行有针对性的修改。”

三年不见,仲夏不再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有独立的思考和缜密的逻辑。

说得不专业,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时雨有一种重新认识仲夏的感觉,某一瞬间,心底莫名抽动了一下。

没缓过神来,被她一顿暴击:“所以说,你现在做的大部分工作,是无用功,你这人不是最讲究效率的嘛?”

时雨:“……”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他懂医,也不会发生当年的惨剧。

现在也不会研发医疗诊断人工智能机器人,或许在搞射频,又或者是造卫星什么的。

这个事情,没必要跟她解释,时雨抛开扰乱心神的思绪,选择转移话题,带她来到窗边,蹲在地上介绍其各种零部件:“这些是厂家送来的样品。这是电子脉冲模块组,用来进行血液分析。这是应变片,可以控制机器人手腕转动。别动,这里面有大量X光射线,处理不当,可能会导致不孕不……”

仲夏拾起一把像玩具手枪的东西,被时雨夺走。

时雨及时打住。

然而仲夏的思绪却因为没说完的话,又飘回时雨大四那年,他差点因为这事,放弃去美国读博。

徐帆不喜欢时雨,觉得他行事作风过于自我,独断专行,可女儿嫁也嫁了,说什么都没用,拿出五千块钱,让她帮时雨办个欢送会,纪念大学四年美好时光。

时雨要好的朋友不多,魏成哲算一个,本来要叫孔天奇的,不知为何放他们鸽子,没来。

她没见到孔天奇,听时雨说是他最好的哥们,喊他大哥。

时雨是个孤傲清高的人,能让他喊大哥,绝对不是普通人。

婚宴当天,孔天奇没出席,欢送会他又没来。

想想三个人太冷清,便把唐盈叫上。

唐盈是学生会主席,吃得开,电话摇人,招来不少,男女都有。

里面居然还有时雨同班同学,他们居然需要唐盈拐着弯,才能请来。

这人缘差得没话说。

时隔五年,仲夏记忆犹新。

正是那天,时雨魏成哲酒后吐真言,与时雨正式决裂。

时雨朋友本就不多,说是断臂之痛,也不为过。

不过此刻的仲夏想的是另一件事。

唐盈找来的人,很会活跃气氛,大伙喝了不少,仲夏想着要把时雨抬回家,没怎么喝。

她所在KTV角落里,一个人喝气泡水。

预算够,她挑好的贵的买,难得出来放松,尽兴就好。

把气得一路骂娘的时雨抬回家,仲夏感觉一阵反胃,脑袋晕乎乎的,蹲在马桶前呕吐。

她没怎么吃东西,光在吃醋。

因为还是学生,仲明楷又是大学教授,两人低调结婚,只叫了双方亲戚和一些要好的朋友,在望江楼里吃了顿饭。

除了唐盈,其他人并不知晓两人是夫妻关系。

唐盈叫来的几个女生,围在时雨身边,灌他酒,还揩他的油。

时雨喝了不少,醉意不浓,保有几分清醒。

他歪歪斜斜走进厕所,拍仲夏的背。

仲夏吐不出东西,又觉得喉咙里难受,转过头,战战兢兢地问:“雨,你说我是不是有了?”

听了这话,时雨酒意全消,把她扶到沙发上,盯着她肚子发愣。

仲夏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掌心暖暖的。

她把时雨的脑袋掰正,四目对视,认真地说:“如果真的怀上了,怎么办?要不要生,你还去美国吗?”

去普林斯顿学人工智能,一直是时雨最大的心愿,仲夏不顾徐帆劝诫,力挺爱人。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时雨部署,沉默许久,目光长时间驻留在仲夏的肚子。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仲夏以为他睡着,晃他脑袋:“你听没听到我说的?”

时雨很认真地点头,双颊被包裹在掌心里,嘴巴撅起,目光清澈,天真又可爱,像个小孩子。

他把两只手臂放下,在她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握在掌心,又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万一是虚惊一场呢?”

仲夏抽回手,侧过身,气愤道:“我说如果,如果有了呢?”

话说出去老半天,见他没反应,仲夏心里来气,今天她必须要时雨给个交代。

在他心里,是前途重要,还是家庭重要。

二选一,没得商量。

余光瞥向时雨,见他托着脑袋沉思。

想想也对,毕竟是大事,总得给他思考的时间。

仲夏保持别扭的坐姿,等他开口。

墙上的古董挂钟,“滴答滴答”地吟唱,仲夏内心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仲夏无法忍受这份煎熬,就好像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对方却迟迟不动手。

她愤然起身,肩头被时雨掌心按住,力道很大,隐隐吃痛。

时雨双手扶在她的肩上,扶正她的身体,目光真诚,语调沉稳,缓缓启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怀孕。我希望你生下来,它毕竟是个生命。你可以申请休学一年,我现在报考研究生,还来得及,就报春江大学的人工智能系,在一个学校,方便照顾你。”

看得出来,他和平时不一样,那股专注的神情,只有对着电脑屏幕才会出现。

原来他刚才真的是在很认真的考虑现实问题。

错怪他了。

春江大学人工智能系硕士,在国内勉强算二流,跟世界顶尖学府,没的比。

时雨似乎觉得说的话不够分量,又补充道:“妻子和孩子,是我生命里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不想错过。”

当时的仲夏沉溺的甜蜜的幸福里,没能意识到他说的是妻子,而不是她仲夏。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明白时雨当时的心境。

期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成倍增长。

当晚两人去医院检查,做了B超,医生很明确地告诉他们,并没有怀孕。

仲夏还是觉得不舒服,只好又挂了肠胃科,医生问了她几个问题,查看过往病史,医生问道:“你是不是吃了牛羊肉这类刺激性的食物,或者碳酸饮料咖啡什么的?”

仲夏从小画画,长期接触铅笔,有铅过敏。

所以她活到20岁,没尝过肥宅快乐水的味道,很想尝试,又不敢,怕手背上起红疹。

细细想了下,把当晚吃的食物,一一告知医生。

当医生听到“气泡水”三个字时,皱了皱眉头,打断她的阐述:“气泡水里有大量碳酸,你还短时间里喝三瓶,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医生诊断她是铅中毒,比以往铅过敏要严重许多,所以才会引发目眩、恶心等症状。

仲夏脸色煞白,泪珠挂在睫毛上,将落不落,心情糟糕到极点。

时雨抱住她,安慰道:“没关系,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的。”

乌龙一场,仲夏没有怀孕,自然不存在他们说的“如果”,两个月后,时雨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

帮他在那边安顿好,仲夏黯然回国。

如果当时真的怀孕,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然而,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气氛有点尴尬,仲夏绕过时雨,把硬面抄架在腋下,就像平时夹画板那样,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今天工作就汇报到这里。”

时雨:“……”

然后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好好干。”

时雨:“……”

到底谁是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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