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谷寻板着脸带回了一件旧衣服。
说是“衣服”,其实也算不上,充其量就只是一件白大褂而已。因为它常年征战实验室的缘故,上面沾满了各色各样洗不掉的试剂,并且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
接住大褂的瞬间,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表情懵懵的,但还是乖乖套在了身上。只不过在低头瞥见领口处绣的那个“谷”字的同时,他眼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沉思。
这个姓氏,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谷寻自打进门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男人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与打量。见他穿衣服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并没有出错,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很好,看来你还没有傻到连衣服都不会穿。”
闻鸷:“……”
他动作微顿,假装没听见。
因为身上有伤,他穿衣服的速度并不快。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仍旧直挺着腰背,连带着扣纽扣的动作都多出了几分慢条斯理的味道,像是世家贵族里落难流亡的大少爷。
几分钟后,闻鸷穿戴整齐。
然而就在他迈开长腿跨出治疗舱、准备走向谷寻所在之处的同时,不远处的少女却再次将他叫住。
她厉声道:“就站在那,别过来。”
男人闻声停住,抬头一看,一管黑洞洞的枪.口不知何时对准了他。
而在那枪.口背后,是少女那张稚嫩却沉着的脸。
“老实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闻鸷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把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旧时代产物上,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微妙,但还是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看见那把枪的一瞬间,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许多相关的信息。
枪的名称、特性、射程,甚至连这把枪早在上世纪就已经停产了之类的事情,全都在记忆中陈列得清清楚楚。
闻鸷直觉不对,但他掩饰得很好。
男人紧抿着薄唇,脸色有些发白。
见对方似乎有被震慑住,谷寻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把只剩下一发激光弹的手.枪握得更紧了一些,绷着脸沉声问:“说吧,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男人闻言微怔,似乎是在消化她的问题。
约莫小半分钟后,他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抱歉,我好像不记得了。”
谷寻无动于衷:“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还是摇头。
除了谷寻捅的那一刀,其他的,他都不记得。
谷寻:“……”
她皱眉追问:“名字呢?名字总该记得吧?”
男人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
这个倒是真记得。
可一说起这个问题,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才半梦半醒时所看到的那些画面。
虽然闻鸷暂时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也能猜到那些画面的出现绝非偶然。
再加上自己这一身的伤痕……
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的时候。
哪怕只是名字。
一想到这,闻鸷沉默片刻,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在对方的注视下再次摇了摇头,眸中的光亮也渐渐变得黯淡,“抱歉,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竟然真的失忆了。
谷寻攥紧了枪的握把,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事实上,取衣服的途中,夏小正就向她汇报了这家伙的体检结果。说是脑袋里有一点淤血,轻则失忆重则失智。
那会儿她还心存侥幸呢,毕竟对方和她互殴的时候动作可利索了,怎么也不像是个智力有缺陷的家伙。
现在看来,倒像是两种症状间接发作。
“……”
她后悔了,现在把人丢出去还来得及吗?
谷寻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情绪问:“……所以你究竟还记得什么?数学物理?生活常识?再怎么失忆也总该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吧?”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微微垂眸,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当中。鸦羽般的长睫遮去了大半眸光,莫名有种纤细的病弱感。
谷寻也不着急,就这么盯着他,目光犀利。
然而几分钟过去,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十分清晰。就在谷寻准备放弃的时候,男人嘴里又突然蹦出一个词。
“救生舱?”
谷寻:“……嗯?”
闻鸷沉吟片刻,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出事的时候,应该是在驾……救生舱里。”他记得很清楚,对方是这么称呼那个东西的。
并且,对方似乎对那东西抱有极大的兴趣。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漆黑的眼眸中一片清澈,就像个懵懂的小孩似的,一脸认真地问:
“你见过吗?”
“……”这下换谷寻卡壳了。
不光见过,她还直接上手了。
那个救生舱看起来体积不大,内部构造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星舰的救生舱都要复杂精密,甚至好多地方都让她摸不准用途,一看就是稀罕货。
只可惜东西早就坏得差不多了,甚至连记录行迹的黑匣子都碎得稀巴烂,为了方便运输,她只能把能拆的部分全给拆了,一片一片的堆在车上。
回程的路上,她没事儿就忍不住琢磨那些东西,连哪片怎么用都想好了,差点就忘记了东西的原主人还活着——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都是她的“战利品”。
他现在问这话,是想把东西要回去?
谷寻捡了这么多年的“垃圾”,还是头一次捡到活人头上,莫名有种偷东西的心虚。更别提对方还用那种纯真的眼神看着她,搞得她更不自在了!
她清了清嗓子,“当然。不光见过,东西我也都带回来了,不过有件事咱们得先说清楚……”
谷寻正准备和他搬扯搬扯账单的事情,却听见对方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
谷寻:“嗯?什么好办?”
闻鸷:当然是方便他追查自己的过往了——但这种话肯定不能说出口。
他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想,虽然我忘了许多事情,但也许我可以用那上面的东西帮你把治疗舱修好。”
*
修治疗舱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小。
闻鸷嘴上说得像是开玩笑似的,其实暗地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目前他身受重伤还没好全,脑子也混混沌沌的,与过去相关的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但刻意肯定的是,梦里浮现的那几个画面绝不是偶然。
如果他的推断没错的话,这件事情背后恐怕还牵扯着更大的阴谋。
以他现在的情况,与其贸然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机,倒不如先暂时安定下来好好修养一番,然后再做打算。
至于修养的地方……
眼前这个基地就不错。
虽然眼前这个拿枪的小姑娘看起来威慑力十足,动起手来也一点儿都不含糊,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没有恶意,就是最大的善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更何况这个基地的情况似乎并不怎么好——无论是房顶上的补丁还是他身上穿的这件“白大褂”都能够充分说明这一点。
废土不养闲人。
要想留下来的话,他必须得让自己显得有用才行。
一想到这,闻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见谷寻不吭声,他继续补充道:“这台治疗舱应该用了好多年了吧?虽然许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直觉能把它修好。不仅仅是顶舱,里面坏掉的那些地方,我都能修。”
要是让联邦的人知道昔日重金难求的机甲大师竟然主动提出要修一台二十岁高龄的治疗舱,怕是能把人给吓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只可惜在场的两人,一个毫不知情,一个则是丢失了相关的记忆。
闻鸷想修,谷寻还不想给呢。
少女原本还犹豫了一下,一听他后面补的那句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到时候我自己来弄。”
不就是顶舱上裂了个缝嘛,她贴几卷胶带封上就行,要真交给这家伙的话,没准儿能把好的也给折腾坏了。
“基地里可就这一个治疗舱了。”她撇嘴嘟哝道。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因为闻鸷态度端正,谷寻的语气倒也缓和了许多。
“有件事得先说好,我救你可花了不少功夫,作为报酬,那个救生舱的残骸就归我了,你没意见吧?”
闻鸷想了想那台造价堪比好几个小星球的机甲驾驶舱,又想了想那十二瓶劣质营养液,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问题。”
谷寻满意了。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她爽快地收起手.枪,“欢迎来到白草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谷寻,这里是我的基地。”
“另外,根据联邦条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留下。”
谷寻挑眉,“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就要留下?”
“嗯。”
“那行,你过来。”谷寻嗤笑。
她收起枪,冲男人招招手,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最后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男人低头望向眼前的少女,眼中流露出几分困惑。
他的个子很高,眉眼深邃而锋利,刚一靠近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另一方面,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单纯目光冲淡了那一丝凶狠的气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温顺,像是只大狗一样。
谷寻问:“你看过《鲁滨逊漂流记》么?”
闻鸷皱眉:“什么?”
谷寻:“鲁滨逊漂……哦,我忘了,你失忆了。”
“那是本小说。讲的是一个名叫鲁滨逊的人流落荒岛,艰难求生,很久很久以后,他救下了一个黑人,起名叫星期五——头低一点,你太高了。”
闻鸷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搞不懂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想到自己的计划,最终还是缓缓弯下了腰。
然而就在他蹲下来的那一瞬间,谷寻突然动作迅速地掏出一个黑色的电子数据环,“咔”地一声铐在男人脖子上。
闻鸷猛地一僵,噌地一声站直后退,整个人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而谷寻却暗中松了口气,微微勾起了唇角。
“别乱动,一点自保的小手段而已。像你这样来历不明又能打的人,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放进基地?放心,只要你不造反,我也不会伤害你。”
她抓着电子数据环的手狠狠一用力,闻鸷便被扯了过来,不受控制地再度俯下身,“直接叫你星期五的话,好像有点奇怪,正好今天是一月的第十九个太阳日,以后就叫你十九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闻鸷正好踉跄站稳。下一秒钟,耳边忽然扫过一阵温热又轻佻的气息,男人狼狈地抬起头,正好望进那双狡黠的杏眸中。
四目相对,咫尺距离。
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星期五了。”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虽然说文中的“奴隶”不是真的(审核姐姐看这里,不是S那什么M!),但是有这两个字,文就过不了审……大家就不要嘲笑“星期五”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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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日:将太阳的升落视为一天,具体时长根据星球的不同而不同。比如按照地球的24小时制来计算的话,火星的一天大约是24h40min,木星是55m,金星要一百多个24h才过完一个太阳日。之后文中提到几天几天,都默认是以太阳日为单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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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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