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一室酒店独有的清洁剂气息中，林露声闭着眼睛，猛地感受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眼前只有黑暗与空调低沉的嗡嗡作响，那股充斥着破坏欲的情绪撕开梦境，循着记忆降临到现在，与理性争夺着这副身体的控制权。

就像十四岁时的林露声，想要十倍百倍回敬将那些人给予的伤害，尽管在此之前，他从未说过那样恶毒的言语。

“不可笑吗，江逐？”从小到大的教养的堤坝被冲塌，刺耳的话语突破防线，林露声冷笑着走到比他矮半头的少年面前，“到处宣扬自己的母亲是小三吗？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啊。”

话语落地，与他面对面的几个少年脸上的嘲弄全数转为惊愕，噤若寒蝉地看向被拥在中心的身影。

江逐，他血缘上的弟弟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变声期的嗓音本就有些怪异，尖利得刺痛了林露声的耳膜：“林露声！你XX的在说什么呢？！”

他的嘴唇颤抖着，有些茫然惊惧地左右环顾同伴的脸，“你们，你们给我堵上他的嘴！”

林露声比他们高了两个年级，但单薄的身材架不住几人围追堵截，被几双手胡乱地架住，有人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沾着汗水的手心让林露声一阵反胃。

江逐脸上挂着强撑的不屑，以胜利者的姿态上前，恶狠狠地道：“谁准你这么说我妈的？你和你妈才是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妄想攀高枝。”

“呃！——”

林露声的腹部被坚硬的膝盖重击，江逐看到他扭曲的眉眼，咧开嘴巴，过瘾似的又重复了几次撞击。

剧烈的恶心在胃里翻涌，林露声的眼前发白，喉管里弥漫着剧烈的烧灼感。

“你是不是还把自己当成少爷啊？”

林露声强忍着呕吐的冲动，闭上眼睛，咬紧的牙关连着浑身的骨骼难以自制地颤抖。

“……”一些已经模糊的画面自脑海中闪过，林露声捕捉不到画面中的人，只有痛楚反复扎刺心脏，有如电刑。

江逐打量着林露声校服外套下洗得发旧的T恤，太过穷酸了，他哪配上这所学费不菲的私立学校？

“告诉你们，不要再来要钱了。”少年厌恶鄙视的眼神毫无掩饰，“那都是我家的钱！”

一阵窃窃的讥笑声，几张面孔被记忆拉长变形，狰狞犹如兽类，恍惚中，林露声迸发出一股蛮力，挣开了比他小的少年的钳制，冲着江逐挥出拳头。

酒店客房凌晨四点的夜晚，林露声闭上眼睛，明知道比赛日应该调整好身体状态，却无论如何酝酿不出一丝睡意。

Crown春季赛的第一场是客场作战，战队提前一晚入住酒店，薯条非常牵挂林露声的初登场，主动随队出差了。

按照惯例，为了扛住高清镜头，一些比赛前会给选手化妆，尽管并不是必须。薯条一进门，便看到运动夹克背后烫银的两个字“银河”。

“哇，终于看到你穿队服了。”薯条微笑，这一刻有种奇妙的仪式感，仿佛家庭里正式多了一个成员。

她透过化妆灯镜看林露声的脸，愣了一下：“昨天没休息好吗？”

几个选手同在化妆间，听到这话的不止银河，黎宣皓那头传来一声化妆师的“诶”。

眉毛画飞出去了。

“嗯。”临近天亮时，林露声勉强补了两三个小时的觉，但休息的效果大打折扣，以至于脸色有些憔悴，甚至比平常微微肿了一点。

这可不行。就算微微肿也是权威级别的颜值，但薯条还是给他点了冰美式。

大小姐出手阔绰，给整个化妆间都一起点了。

“我不想跟银河一起喝药啊。”樊雨嚷嚷，“条姐，他是上场比赛又不是上场走秀，形象管理没必要抓这么紧吧？”

薯条冷哼：“你也跑不了。你不准天天跟师傅预约小龙虾了，再胖几斤下次颜值类的商务就没你了。”

樊雨：“……我怎么没看出我胖了，老白，我胖了吗？”

夏为白为难了一会儿，最后以沉默代替回答。

冰美式的味道算不上享受，但微酸的苦涩和强劲的冰镇感让林露声的大脑陡然沉静下来，一直模模糊糊盘旋在耳际的声音消失，把他拽出迷雾，彻底返回了现实。

清醒的感觉很好，他又喝了一口，看向化妆镜。化妆师给他薄薄打了一层底，修饰了眉毛，在他眼皮狂跳的情况下画了一条内眼线。镜中的人眼眸黑白分明，嘴唇因心情不好抿着，看上去就是孤僻离群的相貌。

薯条却不这么想，双眼星星地看着他：“啊，高岭之花，你待会儿出去击掌的时候收着点，别把小女孩给迷坏了。”

什么？

林露声吃了一惊：“击掌是什么？”

“你是真不看KDL啊。”薯条叹息，“选手上场时会穿过第一排座位前方，观众们会伸出手等着和每一个经过的选手击掌。”

这是一个薯条很喜欢的仪式。电竞选手的成功，99%源于天赋，某种意义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上天的宠儿。坐在台下的王者荣耀玩家，出于慕强心理也好，喜欢他们的经历故事也好，都会因为能触碰到这些天才的手而心潮澎湃。

是这样的手啊，打出了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神之操作，进入回放，进入集锦，甚至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

“说起来是游戏比赛有点羞耻，但又真的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薯条眼睛转向斜下方，开始回忆往昔，“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当时的……”

“大家准备得怎么样？”徐新岚走进化妆间，薯条应声咽下了后面的话，吸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冰咖啡。

徐教练换上了休闲款的白色西装，可惜标志性的鸭子尾巴与娃娃脸削减了他不少威严。

“有点紧张。”夏为白诚实地说。除了他外，柳深说自己没什么问题，樊雨看表情并没有把今天的对手放在眼里。

黎宣皓？徐新岚从来不担心这个人。

黎宣皓的手机响起了语音请求，他点击接通，放到耳朵边。

半个化妆间都听到了那头的女声：“皓皓啊，今天你们的比赛，妈妈和奶奶都会看直播的。对了，馨馨让你帮她弄两张下一场的票，她说人太多了没抢着。”

“……”黎宣皓调低手机音量，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好好。知道了。”

“真是时髦的奶奶啊。”徐新岚嘴欠撩他，“你未成年的时候不会用的是你奶奶的账号吧？”

如果不是黎宣皓忽然呆了一下，这句话可能就当调笑话揭过去了。

“不是？真让我说着了？”徐新岚捕捉到他一瞬间失败的表情管理，笑得捂住肚子。

“这里面谁未成年不是用家长号啊！”黎宣皓恼羞成怒，“你真的好烦啊徐新岚！”

黎宣皓看向薯条，顺带看见了被化妆师打理好发型的林露声。整个化妆间连同工作人员在内，好像就他没笑，眼神是虚焦的，与活跃的氛围格格不入。

黎宣皓便又有点说不出的堵心。

这第一场常规赛被安排在工作日的下午，许多人还在上班上学的时间，但不知是宣告的号召力本就太强，还是银河首秀的话题度高，Crown这一侧的票被一扫而空，台下座无虚席。

提前半个小时，评论席和解说席的声音就盘旋在电竞中心上空，等到选手专用通道的那头响起“有请Crown！”林露声吸了一口气，跟着队友朝光亮的出口走去。

五人乍一亮相，台下响起无数激动的尖叫声。

电竞中心不算大场馆，但林露声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第一次。

第一排的观众早早伸出手等待击掌，林露声学着前面的黎宣皓，伸出手和他们一一触碰，大部分是女观众，好些举着手机将这一刻拍摄下来留为纪念。

“我的天呐！”

耳朵里传来一些观众的小声惊呼。

还有外向的女观众直接A上来：“银河你真的好帅啊！”

林露声不知道该不该接话，走在前头的黎宣皓忽然回头：“你脸上贴着的不是我吗？”

“哎呀，”女粉丝爬墙被抓现行，脸上的姨母笑却止不住，“谁还不知道你帅啊？你最帅啦。”

她注意到林露声的面色片刻的冷凝，心头一跳，感叹这两人的关系还真是不好，小声圆场道：“新选手银河加油啊。”

“我的相机里何德何能同时出现这两个人呜呜。”

“银河别紧张，好好发挥呀！”

“银河加油啊！”

无数陌生的好意从场馆四面八方朝他飞来，对他寄予厚望或是纯然的祝福，她们口中的那个银河就像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

最后一个击掌的，是安凝。大小姐的朋友圈里有很多照片，真人同照片一般美丽，林露声轻易把她认了出来，惊讶地与她四目相对，一身JK制服的长卷发女孩冲他弯起笑眼。

“加油，银河爹。”

林露声也想微笑以对，但现实生活中听到这个称呼让他脑子突然短路了一下。

“别发呆。”黎宣皓用手肘碰了碰他，示意他跟上自己，林露声便往前走去，几人在选手席坐下，戴上耳机之前，还听见粉丝高声喊着的加油。

片刻之后，MST的选手也就位了。

大屏幕和直播画面放完了春季赛的开场视频，屏幕暗下，响起刻在观众们骨子里的联赛BGM。

对银河外貌的热烈讨论稍事喘息。

这一年的春季赛征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