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刹那,安华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只身掉落入地上的冰洞,身体上刺骨的寒意让他从方才癫狂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他连忙将掌收了回来,却看见血从青璃的眼睛、鼻子、口唇与双耳中缓缓流出,她的身子宛若风中枯黄的残叶,摇摇欲坠。
“青璃!”他如梦初醒地惨叫道,伸出双手将她抱在了怀中,就像青璃第一次见到他时,在他粉身碎骨之前,接住了他从天而落的身子。
可如今,他却发现她的身体原来这样虚弱与单薄,她就是用这样虚弱与单薄的身体,将他汇聚了全身灵力的致命一掌生生承受了下来。但这样的代价显而易见,他发现她身体里的骨头几乎全部断裂,身子软绵得如同几乎要垂落于地的丝绸。他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她即将死去。
初次相见时她亲手救了他,而如今,他却亲手杀死了她。强烈的悲伤、痛苦与自责瞬间吞噬了他。
“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痛不欲生,看着躺在自己怀中、逐渐失去血色的青璃,悲痛地沉声问道。
青璃虚弱地抬起眼,看到晶莹的泪珠,正从安华通红的双眼中落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安华为自己流泪,也是最后一次。想到此,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她开口说道,声音轻微而无力:“安华。。他是我的父亲。。他欠你的。。我来替他还。。这样一来。。我跟他两清。。你也跟他两清了。。安华。。看在我的情分上。。你饶了他。。好不好。。”
安华只能哽咽不止地点头,在这一刻,他别无选择。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和青璃之间却是永远都无法两清的。他此生欠青璃的,只有下辈子才能偿还了。
似乎猜到了安华的心意,青璃又满意地笑了一声。她忽然觉得,这是自己最好的结局,她在死前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并尽到了一个女儿应尽的孝道,更是让自己的心上人欠下了此生永远无法偿还的债,以安华的性格,她知道他一定会悔恨与痛苦一辈子,但更会记住她一辈子。
如此,她的魂魄便可以在他的心上,与他长相厮守。她为自己给他带来的痛苦而感到一丝自责与愧疚,但在转眼之间,它们就被更强烈的满足感所取代。此时此刻,她已得偿所愿,她只想抱着这份最后的满足感,在心上人的怀里,好好睡去,永远睡去。
“你。。我。。我要杀了你。。”段千生用力地喘着气,他目眦欲裂,怒瞪着安华,通红的双眼中仿佛是要流出血一般,他不停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他想要亲手拧断安华的脖子,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才刚刚见到自己与此生唯一至爱之人的亲生骨肉,他才刚刚与她相认,他们还没好好说上一番话,他还没好好地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里,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为救自己,被人所杀,惨死在自己的眼前。
悲伤与愤怒如同两条巨龙,撕咬着他的身心,叫他尝尽粉身碎骨之痛。自己方才趁间隙稍加调理的气息被瞬间冲垮,悲怒攻心,抑郁难耐,他浑身战栗,甚至无法喘出完整的一口气来。一阳散忌大怒与大悲,可当下,他悲愤交加,无疑只会让一阳散的毒发作得更加厉害。
他想要仰天嚎叫,可此刻他就连这一点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他全身失力,几乎无法动弹,而段芙更是紧紧地拉着自己。因此,这一刻,他虽然恨极了安华,想要杀之而后快,却终究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璃最终死在他的怀里。
“关掌门不必心急。”吕和璧冷冷地瞥了一眼段千生与安华,段千生此番毒性大发、走火入魔的样子甚合他意,看段千生这副样子,想来是命不久矣。而对于青璃之死这一突如其来的插曲,他则视而不见。
他满脸笑意,神情自若地接了关苍的话,继续说道:“段千生罪孽深重,作为空山派继任掌门,我为空山派竟出现这样为害中原的败类而深感自责。此人便不劳关掌门费心了,我会将此人带回空山派,按门派之规惩处。”
他这一番话,又是让现场众人神色一变。关苍冷笑一声,双眉一挑,瞥了吕和璧一眼,转眼对众人正色说道:“吕长老是否能就此上位成为贵派掌门,乃是贵派内部事务,关某毫无异议。只是段千生所犯之罪,条条皆为正道之大忌,罪无可恕,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他是否还有其他更多不为人知之罪,还有待查清。因此,此人需要正道门派联席共审共裁。此刻正道众位门派掌门皆在场,正是审理此人最好时机。”
不少门派掌门都在微微颔首,大有赞同关苍之意。吕和璧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笑着应道:“关掌门所言甚是有理。不过,段千生既为空山派之人,不妨先交由本座带回门派查清事宜,之后再另行召开群雄会,天下共审。”
关苍冷笑一声,他自是知道吕和璧心中算盘。一旦人被先行带回空山派,后续再要人只怕是难上加难,他冷声说道,言语中丝毫未给吕和璧留任何情面:“吕长老不会是想要先将此人带回去,私自审出魔道至宝的下落,近水楼台先得月,然后再来打发我们吧?”
吕和璧脸色一变,他笑容渐渐收起,声音也变得冷硬了起来,“笑话,我作为继任的正道盟主,又怎么会和段千生一样,贪图此等魔道之物?纵使关掌门再有异议,我作为正道盟主,在审理自己门派的事务上,还总是有优先权的吧?”
此言一出,更是让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关苍更是一愣,然后仰头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不堪的笑话,待他消停下来后,看到吕和璧向自己投掷来的不解与仇怨的目光,他才开口说道,言语中尽是嘲讽之意:“吕长老,您这话倒是让关某听不懂了。恕关某愚笨,关某竟不知您什么时候荣登正道盟主之位了?”
他这副阴阳怪气的语调与做作的神态,惹得不少门派掌门哑然失笑。
吕和璧双眼一眯,狠毒阴冷的目光从关苍身上扫向其后的众多掌门,他冷哼一声,应道:“此前段千生既为空山派掌门,又为正道盟主。如今他失德于世,无法再任掌门与盟主之位。吕某作为他的继任者,自然是身负其责。怎么,难道关掌门不服?”
吕和璧的话音如同仿佛一股忽如其来的冷气,让炎热的夏日当午骤然变得寒凉刺骨。话语中的不怒自威之势,甚至让关苍都感到一丝莫名的惧意。现场落入一片寂静。
关苍心里暗自啐了一口,对方不过是空山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掌门,何惧之有?自己连段千生都未曾放过眼里,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吕和璧?他正想发作,却听到一句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弥陀佛,依老衲愚见,今日之事多有蹊跷,不如缓一缓,再行议事?”
关苍瞥了方才在身后说话的寂元一眼,知道此人向来只会独善其身与见风使舵,是个怕事的主,便也不再理他,而是回瞪着吕和璧。
他冷冷一笑,啐道:“吕长老这番推论当真是闻所未闻,实在令人耳目一新。只是吕长老可别忘了,当年关某乃是被奸人所害,这才被迫退位。如今既已真相大白,正道盟主也该是由关某复位才是,哪里又轮得到不知从何而来的跳梁小丑?”
关苍言尽于此,他用嘲讽与不屑的眼神瞥着吕和璧,丝毫不将对方气得发白的脸、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杀意放在眼里。他就是要激得吕和璧与他单挑,他自信以自己的修为,吕和璧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他。
吕和璧看着关苍挑衅生事的眼神,看着关苍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眼神里同样含着不服与鄙夷神情的各门派掌门,他面上怒色尤胜,心里却冷笑不止。
关苍看着吕和璧身形微微一动,他眉心紧蹙,正要紧随其动,却忽然感觉到腰部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让他一个踉跄,差点就要前倾倒地。与此同时,场上响起了众多门派掌门的惊叫声。
他连忙用手向腰部探去,忍住刺痛,将深嵌入体的异物取出,定睛一看,手上躺着一根细长的针,其在阳光下隐隐透出幽幽的蓝光。
他眉头紧蹙,仔细端详着手里这根长针,忽然惊叫起来:“破元针!”而方才此针所穿透之处,又是自己的命门穴!他暗叫不好,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他连忙坐地调息,查探自身内在情况,发现果然如他所料,自己竟与自身灵力失去了联结!以破元针刺入命门穴,可让受针者短暂失去运灵之力。这等狠毒之法,向来应只有魔道居心叵测之人才会使用。
他连忙回头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掌门也都面露惊惧之色,只怕他们也都遭到了相同的毒手。他愤怒地转头去看吕和璧,发现吕和璧竟然也是一副腰部受伤的模样,眼里亦是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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