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秋分(廿六)

齐景云身在星河殿的偏殿里,心里想着外门的事情,他最后还是耽误了大考。

听说和他相识的周焜已经拜了五长老为师,齐景云替他高兴,却走不出星河殿半步,只因替他调养的十九仙长说他灵脉有异,一时半会儿不好回去。

齐景云便只能在殿前的一小块空地走动,看来往的星河殿弟子喂鸟养花,一锅一锅地煮汤药给他喝,一瓶一瓶地炼灵丹给他吃。

“景云。”

已到摸黑时分,看腻了喂鸟养花的齐景云原本想回去躺着,被一略熟悉的声音喊住了脚步。

回头看,正是与何方行十分要好的常言思,看他打扮穿着,已和旁边行走的十九一样,是十足十的星河殿风格了,想是外门那些有关他早被内定的传闻都是真的。

“你身子好些了吗?”常言思奉师命前来,先问安康。他想从齐景云这里问出些什么,保不齐还能帮上何方行。

齐景云停步,说:“多亏十九仙长,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天色已经很晚,常言思不再耽搁,先听师父话给齐景云探了脉又看过之前的脉案。

齐景云看起来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真正去探他的灵脉,才发现内里虚空的太多,是一时一刻补不起来的。加上被阴气所袭,他好似是被雪覆盖的一只兽,越用灵药温补,越加剧雪化的程度,皮毛湿得越彻底,一味地补下去,反倒是伤了根底。好在他比何方行强一点,灵脉虽微弱,但没有破碎。

用山下一些驱毒的汤药将齐景云身体虚空里盘踞着的阴湿之气除干净,此时再加上星河殿的灵药,最多半年,他也就好透了。

常言思配了几味药出来,叮嘱备药的弟子如何给齐景云用药以后,心里落了一半下来,另一半悬着的,还是为何方行的事情。

待十九回去复命以后,常言思迫不及待地开口。

“景云,你方便同我讲讲当日之事吗?”

这些话,震阳宫的詹古早来问过,齐景云也都一一说过,但常言思和他有几面的交情,加上他原本也无事可做,索性便点头同意,拉着常言思说起了当时事。

齐景云那时收到一封家书,说家中老母病重,弥留之际只想多看他一眼,便向掌事告假下山。那会儿还是夏日气候,齐景云估算自己的脚程拖不到秋分,便急匆匆自己下山了。

去的时候还算顺利,母亲一见他一时高兴竟然又痊愈了,齐景云待了几日不敢耽搁大考便要回山,走到糖心镇的时候下了大雨,去了破庙躲避。

“破庙里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个蒲团一尊神像,后面的事情我便记不得了,再醒来就是在星河殿,他们拿了一口大锅煮我,说我身上有冥气。”齐景云也想多说些什么,把什么老母病重都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可他实在记得的事情不多,想多说也说不了什么。

常言思听的很认真,敏锐地察觉到师父刚刚提到的那个词。

“冥气是什么,他们有和你说过吗?”常言思问。

“我听他们提起过,说是一种不该亡而亡的生灵死后留下的气,本质上是一种怨气。我还吃了很多汤药,有驱邪的,还有养灵的……”

齐景云一听问到了自己知道的东西,语气都不自觉生动了起来。

总归是说到了重点,伤害齐景云的是一种叫冥气的东西,那也会是这种东西害了何方行吗?

常言思不愿意听詹古的话放任好友的灵质就这般毁下去,虽然心底里知道这是四长老为何方行择的路,但他最明白何方行在尘明境小乾坤里的不甘。

他怕何方行没有回头路可走。

从齐景云处回来,常言思转头去了谢谅住处,去寻徐蔚。

在何方行的描述下,徐蔚是个误打误撞被他们救了的凡人,周焜又和他说过徐蔚好似是在糖心镇卖过符,说不定能知晓当日发生的事情。

谢谅住的小木屋在尘明山的主脉后面,和今日他们相会的地方隔着不算远,路却是另一条。只是常言思没去过那里,按照打听来的路线走,走过了两个山头又折返回来,这才找到地方。

小木屋里灯亮着,只有些悉悉索索声。

“谢师兄。”

敲门声后,很快有来应,谢谅手里拿着书来开门,一看是常言思:“有什么事情吗?”

他说话还是慢吞吞的,但目光里没有可以的朦胧了。

常言思颔首,道明来意。

“徐蔚,找你的,”谢谅向后喊了一声,得了一句语调明显高许多的回应,他让开半个身子,“外面露重,你进来说。”

常言思走进来粗打量,这屋子看着拥挤,倒也算的上温馨。

徐蔚正从床榻斜着起身,手边也放着书。

“找徐某什么事呀?”他笑眯眯的,看着心情极佳,坐好了还用手掸平了垫絮上的褶皱,招呼常言思近前,一点没有做客人的自觉。

一个做主人的进了门就去灯下看书,一个做客人的自来熟躺着看书,常言思诧异了片刻他们奇妙的相处模式,提起正事。

他说了听来的事情,问到:“当时山下到底发生了何事致使阿行的灵脉的碎的那样彻底?”

谢谅这才知道,玉碎诀的事情何方行只字未提。

他到现在都有一个疑问,何方行是从哪里学的禁术,就连他自己也只是两百年前见过那么一次。

何方行虽心气高傲,却也只是勤勉之辈,不像是会走歪路的。

但何方行没告诉常言思,一定有他自己的思虑。

谢谅还没来得及向徐蔚示意,这人便心领神会一般说:“山下的事情差不离就是这些,那个大个子后来使法子救下了我们,多谢他,至于个中内情,恐怕你还得亲自找他问个清楚了。”

听过这话,常言思知道自己从徐蔚处也找不到什么答案了,心情也低落下来,又说了几句旁的,道别的时候都有些有气无力。

徐蔚倒是起身送他出了门,开口说了句神神叨叨的话:“万事求诸结果,常道长。”

常言思不求甚解,回头望他一眼,那瘦高的身影又回了木屋。

回去的路上再琢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常言思好像明白了一些意思,徐蔚这是劝他不必把精力放在刨根问底上,既然要救何方行,何不放手了去救。

万事求诸结果,他只想何方行的灵脉能修复如初,至于过程如何,不该他去分心。

而后青山明月,豁然开朗。

关了门,徐蔚伸个懒腰还想回去躺着,他这会儿穿了谢谅拿回来的衣服,虽颜色暗沉,细节处纹样却又精心,灯光一晃像是浮了层碎金一般,实在好看,衬得他瘦竹竿一样的身子都挺拔了几许。

谢谅拦住了他的去路,盯着他看:“破庙里面有什么?”

齐景云说他在破庙出的事情,谢谅见徐蔚也是在破庙,只是那时候心有他事并没有留意破庙的情况,但徐蔚自称在糖心镇过生活,他总不能也不知晓。

“我想想,破庙里是个土地像,逢年过节有人上供,嗯,贡品好吃!”徐蔚抿嘴,似乎在回味。

谢谅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继续问:“还有呢?”

徐蔚想绕过他坐下,可谢谅竟然起了劲拦着他问,走去哪儿挡去哪儿,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忆:“是听有人说,原来这里不是土地庙。”

“什么庙?”谢谅追问。

“原先供奉的是什么我也没见过啊,小仙长,方才你做的饭菜太香我吃撑了些,快让我歇着。”

他所说的歇着,就是拿一本谢谅错买的多情蜀女救亡夫的话本津津有味地看,看一页还要念两句和人打趣,没什么正经样子。

“徐蔚,你才是装傻子一把好手!”谢谅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玄衣领口有一圈暗金色的银杏纹,用的是东洲女子曾经最时兴的绣法。真是奇特,这人就算穿的再正经,骨子里总是让人信不得,谢谅把徐蔚白日里打趣自己的话毫不客气地还了回去。

徐蔚摊手:“我说了你又不信,不如和我下山看个究竟,才知道我有没有诓你。”

下山,两百多年里谢谅下过五次山,三次是跟着去买书,一次认识了周焜。

“好,下山便下山。”谢谅甩了句气话,说起来也没底气,拦路不成,自己又坐回去接着看书了。

徐蔚倒是起了兴子,书也不看了,凑倒他跟前,很正经地问:“小仙长,为什么一有旁人在,你便要装傻?”

谢谅头也不抬,和他讲条件:“你告诉我破庙的事情,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徐竹竿像是犯了难一样,绕着谢谅伏案读书的那张小桌子转了好几圈,才神神秘秘地凑近来耳语:“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告诉旁人。”

他说糖心镇的破庙有秘密,里面原来供奉的是个邪神。

“我刚到镇子上没处去,便去庙里凑合日子,无意听来上香的老人说过一嘴,我不知真假才不告诉你的,不是要哄你,真的。”

徐蔚说的很认真,配上他夸张的神态,谢谅倒是信了三分,总而言之,破庙的确如常言思说的那样有问题。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徐蔚眼巴巴地挨着他坐下,双手捧下巴,一副务必要知道的样子。

谢谅把书搁下,回头看他的眼睛。

“因为不想让别人可怜我。”

谢谅说。

“我师父没了,别人看我都是一副可怜孤儿的模样。”

所以他要装傻,装成小傻子的模样,让别人可怜一个傻子,好过日复一日地可怜他是孤儿。

谢谅想,他不是傻子,所以这可怜也不是给他的,他不被别人可怜,他也不算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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