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前半生

秋似离,一个敷衍又恶毒的名字。

似同死,秋死离,这不是变相诅咒他不得善终么?

秋府势大,即使真的有人觉得不妥,也会有善于脑补的人前来解释,“秋似离,多好的一个名字,似离的意思就是似乎离开了,赵氏是个好主母啊,为了不让秋家三郎思念长公主,特地在名字里点他呢。”

秋似离想没想他母亲的长公主尚且不知,他只知道府内的人都会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起初他以为这种会小幅度抖动身体、咬紧牙关的模样是尊敬,因为他是隆安长公主之子,公主的儿子自然要比秋府哥哥弟弟的身份尊贵,所以他有段时间很自豪,因为生来便与别人不一样。

很久以后,他在父亲的眼里也看到了这样的情绪,茶杯从威严的父亲手中摔落,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尖叫,从那一刻开始,他认知到这个状态叫做恐惧。

一下子想清楚了,一切的疑惑便迎刃而解。除了不会说话的花花草草、亭台楼阁,这座府邸中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他,一步都不肯放松下来,真当他是个洪水猛兽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也不会有人再会答他了。因为能回答他的人早已死去,躺在泥土中腐烂成枯骨。

那些还在眼前晃悠的人们,他们如同木偶,不会与他正常地交流。只会木讷地点头摇头然后跪下求他饶命。

当年他娘也就是长公主走得匆忙,甚至没有给诞下的第一个骨肉取名拟字,这样一来,取名一事就落在了赵氏的手上。

赵氏刚受到过惊吓,又恐惧长公主,生怕她卷土重来,连带着对她的幼儿也是十分的不喜。

秋似离,这个名字成了她最恶毒的诅咒,她要这个孩子承担起他母亲的罪。那十九条无辜受死的人命、自己备受屈辱的过往和自己丈夫逼不得已接受长公主的事实。

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在她心里拧结成了一株荆棘,荆棘上尖刺遍布,散发着不死不休的气质,疯狂地在两位之间撑开名为隔阂的障壁。

秋似离生来便替其母亲背负十九条血债,秋老爷一看到他就会想到被他母亲杀死伤害过的人,所以明里暗里都不怎么待见他,即使真的见面也是在两位兄弟一起在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即使他是长公主之子,府内的下人也害怕秋似离继承其母的心狠手辣而不愿意去他院子里当差。

长风过阶,又是一个秋天,长方形的青石缝里长出寸长野草的小院中,穿着粗布夏衣的少年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

位处东边的院子并不大,转转头颅,尽观全貌。

未铺砖石的两侧地面长满了野草,遮掩了远望的视线。雪白墙壁历经多年风吹雨打,青瓦片下方已经有所剥落,露出数块砌在墙内的红砖。

野风萧瑟,从左边吹来的风里夹杂着几片叶子,几经飘摇落入了杂草中再不见踪迹。

院中无人,并非是仆人轻功了得,学会了水上漂,走动之时无人察觉,而是院中除秋似离外再无一人。

为什么院中无人呢?

答案是秋似离请不起人来院子里干活了。

此事颇有些反常,仔细想想看里面其实大有问题。

秋府受官家信任多年,现在官拜宰相,荣华富贵还不是信手拈来?

长公主入府时,当年的秋府也不是什么流民之辈,不然高傲如长公主也不会对秋老爷青眼有加。

偌大的秋丞相府,不至于连伺候主家的仆人工资都发不起吧。

不说秋府,就是个有些钱的员外家里,钱都是走的大帐,每一笔都是从成年的主家或者管家手里拿月钱,哪有从未成年的少爷姑娘手里挖钱去养下人的事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被府外的人听了去,那要闹出多少笑话?

赵夫人也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她特意点了聋哑盲人去秋似离的院中干活,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话,他们与常人无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可以任意拿捏。

为了门楣荣誉,赵氏死盯着秋似离,从不允许秋氏三郎外出。即使真有事情,都是赵氏手下的人前来处理。

府内无人照拂,府外毫无联系,举步维艰四字无法说清秋似离的境地。孤立无援更加适合于他现在的状况。

整整十九年,本就不太健康的秋似离如今更加沉默,掀开衣服后隐隐约约能看见胸上凹陷的肋骨,瘦得很是厉害。

主子不受宠,手下的人不仅不会团结,还会因为没有给够钱而生出摆不平的事端来。

即使他才是这一院之主,院子的权力如今还是集中在赵夫人的手里,即使院子里丫头翻身当个角儿,都容不得他这个正经主子在这里指指点点。

何况他近几年来性格不显,赵氏也从不在私底下主动给他过好脸色,且不说日子过得有舒服,就是这点听响的铜板也是看在他舅舅是皇帝的面上给的。

毕竟把侄子饿死了的确是件重罪,皇帝办事的效率她也略有耳闻,为了老爷和自己两个儿子的前途和性命,赵氏并没有拿着刀逼迫秋似离直接死去。

她仅剩的微薄的良心轻轻地在今年的新年次日,捡走了秋似离月例内的日用炭。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选择。

说起炭火,就不得不提秋府的相关配置了。

冬日,炭火是府内主子、仆人屋子里烤火的主要来源,秋府人多,炭火每年都要采购很多,加上大郎与二郎喜爱在冬日唤上友人驾车出游,这花费的就更多了。

秋府里的炭火每年分发本来就是个固定数目。

首先当家主母和秋老爷这里就不能缺一丁半点,因为是府里的牌面担当,每年都会接待各样的贵族,职位和身边花费要匹配上。

所以每年一半的银骨炭都先分给两位家主,少量灰花炭掺在里面混着用。

紧接着是是大郎与二郎两位在府里颇受宠爱的公子,作为被府里最宠爱的存在,他们的炭火只能多不能少,得罪个庶出姑娘和公子不要紧,要是得罪了这两位,不说这个月的月钱,能继续在岗位上干活都能算是你家祖坟冒三百年青烟求来的福报。

于是另一半的银骨炭都是他们的,还有大量的灰花炭也装在马车和船中,以备两位公子出门游玩。

然后是府里不受宠的姑娘和庶出公子,他们虽然比不上家中两位最受宠的,但是靠着自己平时积攒的月例能保证一年四季的衣食住行不成问题,有时候秋老爷高兴,还能在节假日得到红包以外的礼物。属于是意外收获。

解决了温饱问题的他们活得最像普通的平民,这些府里地位平庸的人用的是两位公子用剩下的灰花炭和最低等的灶炭,虽然燃烧起来的烟尘大的呛人,但寄人篱下,自己只能仰人鼻息,日子过得差强人意总比下等奴仆偷偷吃辣椒保持体热要过得好。

最后是秋似离和下等仆从写作放飞自我读作自暴自弃的生活质量。

先说府里地位稍微高一点的下等仆从,由于下等仆从低廉的身份地位,他们用的灶炭火通常会攒着共用,大家都挤在一处烤火,勉强不会冻死个人,唯一的坏处就是挤不过别人烤不到火的手脚和脸上会生大片的冻疮,微微一动就会撕裂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来。在活命这个艰巨的任务下,这似乎不是什么问题,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人类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能适应任何环境。

最终来到我们的主角这里看一眼,通篇看下来秋似离的处境惨点满满,如果类比成游戏的模式,那他一定是生存游戏里一命通关的地狱模式。

由于他的住所里已经全部遣散了,也就没有人来跟着一起攒炭火,这个屋子里还在住的人只有男主一个了,要是真的能有人跟他一起攒火,那不是遇着鬼了就是碰到贼了。

由于劣等炭火给的不多,通常一块拳头大小的炭火需要掰成两块花。

第一天烧的残渣也舍不得丢掉,筛去炭灰接着烧,直到残渣全成灰了倒去屋后喂野草,等来年长肥了野菜能抵上一些稀少的饭菜。

劣质的东西烧出来的热量浓烟滚滚,人在密闭的屋里多待都会呛的两眼发红。

在大自然凶猛的严寒面前,秋似离没有选择的权力,为了不被冻死,每年都会在木炭烧尽之前拆屋里的木制家具烧了取暖。

本来这样的日子拖一拖、熬一熬还能活下去,屋子里的家具还有不少,弹尽粮绝的日子尚未到来。

只可惜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和寒冷,没有了炭火和火石,活下去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若非他是尊贵的长公主之子,非要在官家眼下养着。赵氏早就吹了秋老爷的枕边风,将他扔去别院,一辈子混过去就算了,可惜扔不得。

借着他母亲热乎的血债,秋府没饿着他就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哪还有他说话的份?

“喂!今天的饭!”

有一穿着青布短打的青年在门口喊了一声,将一个黑木做的刻有祥云花纹的食盒放在院子外面的草丛上,不等人出来接食盒便甩了甩袖子飞快离去了。

青年衣物御寒不说,至少比起粗布要美观很多,秋天到了,府里人也要换秋装了,少年这种地位的主子应当也该换了夏衣,披上厚些的秋装。

只是今年南方出了场短灾,官家的赏钱不多。只能先给经常露面的置办上衣服,那些在院中扫洒、地位底下的小仆恐怕得等官家有钱了再给添置。

来了近一年的小仆有去年的旧衣服,还能借着机会晒暖衣服继续穿旧的,多撑几天就能拿到新衣服了。

没有旧衣服的小仆只要肯出点钱,也能租几件、借几件衣服穿,这在府里都不算事情。

说回到少年这里,作为短灾的间接受害者,手里不管有没有钱都一样,院子里连年不打理的后果就是————耗子来了都要在他的墙上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陋室铭以表自己的震惊。

无他,实在是这里太破旧太荒凉了。

要硬打个比方的话,就是没有塌的只剩下四个墙角的破庙,野草在砖缝里扎根生长,风在破洞的窗户里肆意地穿过,蜘蛛网和灰尘混在一起笼罩在高处的墙角,黑暗中,仅有月光撒在一人高的野草中,摇曳着黑乎乎的阴影。。。

秋似离也想好好修缮一下自己几乎与鬼屋有得一拼的房屋,但是天价的修补费用让他望而却步。

虽然说每个月秋似离都能拿到一些象征性的月钱和缺斤少两的生活用品。

就算不要生活用品全换成钱,他的账簿从来都是入不敷出,刚到手的钱两总能一下子就没了,仔细一查都花在刀刃上,一分不多,一份不少,丝毫没有剩余。

照理来说堂堂皇都的要职府邸,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一个身份尊贵的主子身上啊,要是这么想的话你就高估人性了。

赵氏自从被刺杀未遂,便有了被长公主迫害的妄想症,她害怕自己没有如长公主的愿在临产当日死去,便对长公主的儿子秋似离也有了‘他留在府中就是为了杀死我’的想法。

刚开始秋似离的生活没什么变化,衣食住行全都安排妥当,后来第一次吃了灾,少年看着缺少的东西沉默着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们下次补上即可。

这次的态度决定了未来和以后的态度。

如果少年狠一点,足够有威慑力,让这群墙头草吃到了苦,这些人也不敢在明面上造次。

可惜啊,这个世界上没有时间回溯的超能力,从来没有如果成为现实的例子。

在吃灾不久之后,接下来就是灾祸横飞,若非少年看了点书,知道官家尚在中年,国运尚佳,自己不用当锅中羔羊,真以为现在真的乱世当道,百姓苦不堪言,国家战权吃紧,战火纷飞,前线血颅陈尸,官家小肚鸡肠,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导致秋似离每个月吃一次不大不小的灾,只为克扣自己可怜巴巴的本来就不够的月例。

本来这也没什么,秋似离骂一顿,打一顿架告诉他父亲秋老爷一声也就够了。

秋老爷虽然看他不顺眼,但是还算宽宏大量,不缺秋似离这口饭,动动口,月例就能回来,仆人们也不会怠慢自己。

只可惜理论之时少年言辞凶戾,眉宇间闪烁着恶毒的狰狞面容,在与小仆争论的那天秋家二郎捧着花房尽心栽培的花朵正巧路过,看着被抓花了脸的小仆倒在地上哭嚎,他惊叫了一声,极度害怕之下突兀地昏倒在了地上。

这下可惊动了赵氏,谁都知道赵氏所出的二位公子是夫妻的心间宠,什么委屈都不让他们受过,这下可以看秋似离的好戏了。

出乎意料的,虽然疾步而来接走秋月明秋二郎的赵氏没有对秋似离多说什么,但明眼人都能察觉到她面对鼻青脸肿的秋似离有了十分明显的厌恶情感。

这是赵氏以前从未正面表达出来的情感,或许这件事情关系到了自己疼爱的孩子,所以她护犊子般地死死护着秋月明,以至于忘记了秋似离也是秋府的三少。

她暂不言语,冷漠地看着默默擦去鼻血的秋似离。恍惚间,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隆安的身影。那样的阴翳与狠辣,似乎要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之中。

不!她不能让秋府出现第二个隆安,从前被隆安折磨的还不够吗?她必须要反击,就算为了她的两个孩子着想,也不能让秋似离成为下一个折磨她和她孩子的恶魔!

于是她在自己极为信任的大丫鬟耳边暗暗吩咐了些事情,带着一众仆人走出了安静至极的街道,独留秋似离坐在原地大口喘气。

1,啊,该死了拖延症,作者在和拖延症的搏斗中倒下了,本文完。。。不,胜负未分!作者他,作者他又站起来了!

斗争尚未结束!

2,爬了爬了,下次更新就是下次了。

10.15 稍微改了点细节,下一章在码了,或许晚点就能看到了。

10.21 改了标题,之前那个有些过于抽象了,只有自己看的明白,现在这个至少哲学了起来(:-D)

11.28 又修改了些细节,遥遥无期的下一章正文。。。。X-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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