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在场的人,除了邹苑梅,大抵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邹鸿明顾不得邹苑梅,打横抱起地上的杨小荷,脚下生风,急匆匆地往山下走。他是不喜欢杨小荷,可两人终究是结了婚的夫妻,何况杨小荷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杨小荷又年轻,生儿子的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温热的血透过杨小荷身上的衣服渗了下去,邹鸿明感受着手上的黏腻腻的鲜血,他有些后悔,自己今天不该这么冲动的。可杨小荷平时不是挺壮实的吗,今天也忒不中用了。邹鸿明心里乱糟糟的,因用力而紧抿的唇微微颤\抖着。

出了这档子事儿,闫杏自然是没有心思再留在玉米地里了,刚一转头打算告诉毛亭月自己的想法时,毛亭月与陆大钧异口同声说道:“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闫杏心里一暖,侧眼望了望下面一\大片还没收割完的玉米地,“那地里的活儿怎么办?”

毛亭月一把拉过闫杏小臂,挽在怀里,边走边道:“玉米放在地里又坏不了,这几天估摸着都是个晴天,就更没啥子大事了。现在人命关天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叫我们大家如何能视若无睹?若是没看见也就不说什么了,刚刚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如何叫人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

陆大钧也道:“咱们的地又在半山腰上,平时背着一筐玉米下去都要累出一身汗,到坡脚还要歇一歇再走的,何况小梅爸爸抱着个人。我的气力虽然比不上庄稼汉,可好歹也是个男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力气在的。我和小梅爸爸轮换着来,这样也能早些把孩子妈妈送到卫生所去。”

闫杏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随着大家的步伐小跑了起来。

至于邹苑梅,尽管她不明白杨小荷为什么会忽然从身下流出那么多的血,可那鲜艳的红的确叫她害怕。不过,害怕归害怕,邹苑梅还是更担心杨小荷会不会死掉。农村的小孩,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鲜血和死亡。家家户户虽说并不富裕,但基本上都养了猪。一到过年,饲养了大半年的猪就要发出好几天的凄惨嚎叫声,杀年猪的血腥画面大多数小孩都见过,邹苑梅也不例外,对于鲜血她早就免疫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人也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邹鸿明抱起杨小荷的那一刻,邹苑梅望着杨小荷的眼睛,一双哀切切的眼睛,热气缭绕在她的眼睛里,叫她看不真切。

邹苑梅慌不择路地跑着,路上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但她没功夫去捡。她只看到地上一串串血珠后来连成一条红色的细线,她只看到杨小荷疲倦的手从腹部垂了下来。邹苑梅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要到杨小荷身边去。

闫杏弯腰捡起邹苑梅落在路上的鞋,脚下跑得更快了,几息间便追上了邹苑梅。一把扣住邹苑梅的肩膀,强迫她停了下来,闫杏低头看了眼邹苑梅被石子割破的脚,心里一酸,“小梅,听老师的话,先把鞋穿上。”

邹苑梅茫然停下,转头看着闫杏,呆滞地接过她手里的鞋,弯腰穿上。

“小梅,我们走。”闫杏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而且眼下也并不是开口安慰人的时机。若最终的结果不如人意,那她此时的安慰就是在变相地耽误邹苑梅见杨小荷最后一面的时间。

闫杏用力紧了紧邹苑梅的小手,拉着她一起朝前面的四人跑去。

已经追赶上邹鸿明的陆大钧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禁说道:“邹大哥,我来抱会儿吧?”

人命关天的事儿,一向硬气的邹鸿明也没有逞强,直接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杨小荷转交出去,“谢谢了!”

邹鸿明以前很看不起这些老师,尤其是曾经到过他家里的闫杏。他觉得这些城里来的读书人,连麦苗、韭菜和杂草都分不清,还谈什么教学生。至于那些个女老师就更不用说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总是张口闭口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女子更应该读书,邹鸿明听了只想发笑。在他看来,在大多数东寨村人看来,那些个城里来的读书人当真是把脑子读傻了,一天天像是泡在蜂蜜罐子里,他们只晓得站着说话,从来不知道腰痛。他们只晓得书本的知识,却不晓得生活的艰辛,所以他们能说出让孩子继续读书的话,邹鸿明从来不屑于跟那些老师争论,他从来只晓得什么时令该种什么粮食。

成为孤儿的那一刻,邹鸿明没想过求别人帮助,硬生生靠着从地里捡别人遗留的粮食活过了灾年。独自一个人盖房子时,邹鸿明也没想过接受别人的帮助,他就是要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改变生活。如今,他的妻子,他尚未出生的孩子,全都交付于别人之手。

“老李,你的板车借我使使……”一到坡脚,邹鸿明便对着门口那人喊了声。

被唤做老李的人一看满身是血的一行人,又瞧见杨小荷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当即什么都没说,从屋内推出了板车,上面还垫了一床薄被。

邹鸿明眼睛一红,当即道:“老李,多谢了!回头我给你打床新被。”

老李摆了摆手,“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嫁人,还给我整床新被。快些走吧,有啥需要的,招呼一声啊!”

东寨村的卫生鸢很小,里面的医生也不多。一进卫生院的大门,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高医生闻声转了过来,看到板车上躺着的杨小荷脸色当即严肃起来,朝后吼了句,“白医生,有个孕妇大出血!”

尽管东寨村已经有卫生院,而且配的有妇产科医生,但大多数妇女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还是不会选择来这里生产。在她们的观念里,由接生婆生产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况且去卫生院还要花钱,不仅她们的丈夫不乐意花这个钱,就连她们自己也是不乐意花这个钱的。

高医生在侧面扶着板车带着一行人往卫生鸢后面走。即便这时候的东寨村很破落,可卫生鸢这样的公共基础卫生设施还是略好一点儿的,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歹是有一个可以做妇产手术的地方,但除了妇产手术其他别的什么大手术一概是做不了的。

白一兰推开窗户,从里面探出脑袋来,往下面一看,正正好好看到众人拥着板车往里走。她看到杨小荷身下垫着的薄被已经被鲜血浸\湿,而她的脸却白得像一张吹弹可破的纸。白一兰来到东寨村的时间不长,加上肯来卫生院的孕妇很少,她对于女子生产的经验可谓是少之又少。今日这般场景,她之前上学的时候跟着老师倒是遇见过几次,但自己独自面对,还是头一遭。

卫生院仅有的几个护士都过来了,这对于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而言也是第一次。卫生所的这些护士,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给人扎扎针输输液,偶尔上过几次手术台,但哪有见过这种血淋淋骇人场面。骇人归骇人,生产过的护士拍了拍手,招呼大家回神儿,“都动起来,动起来……”

大家转了目光,定了心神,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手术需要用的东西。白一兰也稳了稳心神,她知道,今天这个病人无论如何她都得尽自己的全力。东寨村的公共基础卫生一直搞得不好,大多数人生了病只要不是很严重都不怎么愿意来卫生院。至于生孩子这样私密的事情,就更少有人来卫生院了。他们宁愿相信接生婆的经验,也不愿意相信医学。白一兰想,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病人救活。这样,她就可以救更多的女性,降低更多女性生育风险。

曾经有一个孕妇活生生死在了白一兰眼前,她明明可以救她,但她却救不了她。在东寨村之前,白一兰曾在附近一个村里当过医生。夏日傍晚,白一兰吃过晚饭后,照例去给菜园的菜浇水,碰巧遇到一个怀了孕的妇人。都是一个村的,两人闲聊几句,白一兰看那妇人月份大了,就嘱咐她生产的时候不要过渡依赖接生婆,实在不行就来卫生所。那妇人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后来,那妇人难产,白一兰匆匆赶去,看到她咽气前的最后一眼。白一兰质问妇人的男人,问他为什么知道难产还不带人来卫生院。那男人只是烦躁地将她推开,告诉白一兰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对于生育一事,男人觉得千百年来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多数女人也觉得千百年来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于是,这种千斤重的事情,鬼门关里走一遭的事儿,在当事人双方看来却连上称的资格都没有。

那妇人的脸与杨小荷的脸重合,分开,又重合,又分开。白一兰看着杨小荷的没有血色的唇,心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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