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次日上午,张淑华携一身风雪再次来到东寨村小学。

去市里的路,闫杏很熟。从前去外地上大学,每次都要先坐大巴从村里到县里,再从县里到市里,然后再从市里坐火车到上学的城市。尽管在市里中转多次,但对于市里的情况闫杏并不熟悉。她所了解的,仅仅限于市里的火车站和汽车站。

张淑华一见面就给从包里掏出一条厚厚的红色围巾,结结实实地绕在闫杏脖子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点儿。”

车还没来。从灶膛里退出来的火,让闫杏放在炭盆里烧着。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两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围在炭盆旁边。炭盆外围的草木灰中埋了几颗土豆,这会儿已经可以闻到食物的香气了。

闫杏从一旁拿起火钳,缓慢地拨着火炭,将下面的土豆拿出来,“妈,你尝尝。”

张淑华伸手接过,仔细扒开上面的皮又将烤土豆递了回去,“杏儿,你吃吧,妈早上吃过饭了。”

一番推脱下来,土豆掉进炭盆里。闫杏看着落入炭盆的土豆,一瞬间怔愣,不知所措。张淑华哎呀一声,眼疾手快从炭盆里将土豆捞了出来。

饶是张淑华动作快,腾起的火苗子还是燎了她的手指。闫杏赶忙从外面捧了一捧雪放在饭盒里,“快用冰水冰一下。”

“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张淑华笑着解释道。

张淑华夫妇虽说是住在市里,早年也是农民出身,也是受过一些苦的,眼下这点儿苦比起在地里劳作的苦,简直不堪一提。如今两人在亲戚的帮衬下,做了点儿小本生意,日子倒是比以往好过许多。但旧日里的不少习惯都保持了下来,因此看到落入的炭盆的土豆,张淑华第一反应是赶快捞起来。

闫杏拽起张淑华的手腕,微微蹙眉看着她明显泛红的手指,“都红了,哪能是没事呢?快把手放雪里面冰一冰。”

拗不过闫杏,张淑华笑了笑,还是把手放了进去,“还记得咱家以前在乡下的日子,一到冬天,外头也是白毛毛一片。你呀,就跟现在一样,坐在火炉旁,看着你爸给你烤土豆烤红薯。”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张淑华的目光变得散漫而又悠远,透过灰茫茫玻璃的视线仿佛带着闫杏一同穿越到童年时光。炭盆的柴火哔哔啵啵地响着,火星子随着舞动的火苗向上飞腾,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声,一切显得静谧又美好。

“后来,咱家搬到城里去了。我有了你弟弟,你也长大了。你就跟我们不亲了,总说我和你爸偏心……”说到这里,张淑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父母的哪有偏心这一说。”

闫杏淡笑不语。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归是手心的肉多一些。

闫杏一直觉得,感受不到的爱,算不得真正的爱。闫杏不知道原身经历了什么,导致她觉得父母是偏心的,是不爱她的,但闫杏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反复确认中才最终肯定这一事实。所以,闫杏没有资格替原身去说一句原谅的话。

没得到正向回应的张淑华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以前爸爸妈妈可能有一些地方做得不够好,那也不过是因为你弟弟他太小了,需要人照顾,所以忽略了你。现在爸爸妈妈也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咱就不赌气了,这次回去就别再回来了。”

闫杏抽出手,反搭在张淑华的手背上,“妈,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是一定要走完的。”

张淑华还想说什么,远远的,一声汽笛声传来。空寂寂的山谷,汽笛声回响,顿时惊起山后一群飞鸟掠向天空。闫杏立马抄起一旁的火钳,架在炭盆底部,将炭盆端了出去,又用一旁的铁锨铲了几堆雪扔在里面。

“车要来了,咱走吧。”

一路上,都飘着雪。行人很少,车辆就更少了。许是晕车的缘故,张淑华上车后鲜少言语,只是默默将包里的毯子拿了出来盖在两人身上。如此倒合了闫杏的心意,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了市里。甫一下车,外面凌冽的寒风就将昏昏欲睡的闫杏吹了透心凉,彻底清醒过来了。

“她爹!”张淑华踮起脚尖朝着闫杏身后的方向卖力地挥舞着手臂。

闫齐文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推起自行车就往两人这边迈步,“东西给爸。”

闫齐文头顶着雷锋帽,帽耳朵垂在脸颊两侧。浓深的黑眉像是两柄锋利的剑斜插入鬓,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看着闫杏,挺阔的鼻梁冻得有些泛红,再下面是一张略厚的唇。他身上穿的衣服与张淑华穿得一样,都是藏蓝色棉袄。

闫齐文自顾自地将两人的行李拿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杏儿,你在学校的事儿,我也听你\妈说了。你\妈和我还是希望你回到市里来,不要在那种小地方浪费时间。你看看你都二十好几了,跑那旮沓干啥,那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市里的风比起东寨村的风还要大,还要冷冽。这风刮得闫杏不想说话,她裹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只顾着埋头走路。张淑华看闫杏不说话,立马拿手肘捅了捅闫齐文,小声道:“你闺女刚回来,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等她在家待个一段时间,就不会想回乡下去了。我跟你说,杏儿在家的这段时间,你可别像刚才那样说话。”

闫齐文不满地斜了张淑华一眼,什么叫“别像刚才那样说话”,他刚才说错什么了,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现在的女娃哪个不想到城市里去,只有闫杏傻乎乎地往乡下去,他说她几句有错吗?再说了,她难道不是二十好几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娃,动作快的,孩子都两个了。他也养活闫杏二十几年,指望她嫁人嫁得近一点儿,将来好照顾他们老俩口,难道也有错?

闫齐文心里虽有一万句不满意,还是憋了回去。这次闫杏回来,的确是得好好劝劝她了。前几天,本家的一个叔,介绍了一个小伙子,闫齐文瞅着就很不错,他自己也物色了几个小伙子,都看着不错。趁着放假这段时间,是该让闫杏去相看相看了。

冬日天黑得早,今日又飘着雪,黑得格外早。好在天彻底黑之前,三人总算是到家了。

“见到你姐了,也不知道说话。”张淑华尴尬笑着解释道,“你弟弟现在长大了,有些不好意思,实际上他在家可想你了。”

少年没有搭腔,直接从众人脸前晃过,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张淑华见状又开始解释着,闫杏却不想听了,摆手道:“妈,我饿了。”

闻言,张淑华与闫齐文面上的表情松懈不少。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往,闫杏定然是要发脾气的。这次回来脾气倒是温和不少,闫齐文心中暗喜,看来让闫杏去那穷乡僻壤待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现在变乖了。

随手将行李靠墙放下,闫杏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张木床,上面铺着带有玫瑰图案的被褥。旁边放置着一组衣柜,除此之外,剩余空间堆放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没坐一会儿,张淑华便来房间叫闫杏出去吃饭。

这顿饭,除了张淑华一直在说话外,剩余三人都不怎么说话。尤其是闫杏的那个弟弟闫如玉,更是不怎么说话。

“多吃点鱼肉,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张淑华挑起一筷子鱼肉放进闫如玉的碗里,转过筷子就准备再夹一筷子放进去。谁知闫如玉抱起碗躲了过去,以行动拒绝了张淑华的好意。

张淑华丝毫没有因为闫如玉的行为而产生不愉快的情绪,继续道:“你姐要回来,我早先就嘱咐你爸买条鱼。看你俩不好意思吃,妈给你夹。”

“你吃你自己的,我不用你管。”闫如玉将碗抱得紧紧的,护在怀里,皱着眉看着站起身来往他碗里放鱼肉的张淑华。

张淑华讨了个没趣,嘟囔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闫如玉不吃,张淑华的手腕一转,将筷子转向旁边的闫杏,“杏儿,妈知道你在东寨村一定没吃啥好的。这次回来啊,想吃啥就跟妈说,妈都给你做。”

闫杏心底涌出一抹苦涩的笑,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缓缓点了点头。饭桌上的这一幕,似曾相识。闫杏的母亲邹苑梅只记得她弟弟喜欢吃什么,而总是记错闫杏喜欢吃什么。有一次,闫杏很生气,就告诉母亲邹苑梅她不喜欢吃鱼。母亲邹苑梅却怪她对自己大呼小叫,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读过书的人,简直是浪费了她的钱。后来,每逢佳节,饭桌上还是有那道闫杏不喜欢吃的鱼。母亲邹苑梅每次也都是先给弟弟夹菜,偶尔才想起给闫杏夹菜。

闫杏总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久处屋檐下,她没办法做到粗枝大叶,对一切都不在意。闫杏其实挺恨自己这么敏\感细腻的感情,她挺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长成一副开朗活泼的性格。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闫杏觉得好疲惫。好在冬日里,大家都休息得早。洗过碗后,她便也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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