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太阳一寸一寸地落了下去,地面残留的些许余温提示着它曾来过的痕迹。巨大的山峰耸立在两侧,弯弯曲曲的黄\色土路蔓延出去。

闫杏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像是个失去灵魂的躯壳机械地路上行走着。毛亭月做老师这五年来,像今日这样的事情,甚至比陈晨奶奶更无理取闹的人,她都见过。最初的时候,她也像闫杏一般充满沮丧,悲哀地走在回学校的小道上,可是这一切并没有打败她,反而使她更加坚定自己的理想。

“小闫,你今天很勇敢。我之前倒是小看你了。”太阳彻底落了下去,两人还没走到学校,干粮已经吃完了,水也喝完了。毛亭月觉察到闫杏沮丧的情绪,主动挑起话头。

闫杏无声地笑了笑,她知道毛亭月的用意,正因为知道,所以内心才更加觉得一阵悲凉。现在最难受的应该是毛亭月,毕竟都是她的学生,而且她以前肯定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她还能考虑到自己的感受,第一时间送来安慰。母亲邹苑梅就从来不会这样,她从来都不关注闫杏的情绪变化,她说能把闫杏养活大就不错了。

“那我之前在毛老师眼中是什么样子?”闫杏就着毛亭月的话问了下去,她也不想让毛亭月太担心自己,毕竟毛亭月今天也很累。

毛亭月微微侧过脸,一双深褐色的眼睛认真注视着闫杏的眉眼,“之前,我以为你和其他城里来的老师一样,娇生惯养,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东寨村。其实今天一开始,你说要同我一起来家访的时候,我就挺惊讶的,我以为你只是好奇想来看看,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后来我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来玩玩的。”

“看来之前毛老师对我的成见很深啊。”闫杏笑着打趣道,“但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毛老师对我有意见,毛老师很会隐藏。”

“说不上成见,自然也就说不上隐藏了。”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两人也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毛亭月当然不会在意闫杏拿她打趣,况且就算没有今日这一遭,毛亭月也不会因为闫杏说话没大没小而计较什么,“相反,我很理解大多数城里来的老师的想法,像我这样的,倒有点儿像异类了。每个人都想着有更好的发展,都牟足了劲往前冲,那我们整个集体也就慢慢变好了。”

“毛老师,那您当初为什么不像其他老师一样离开东寨村呢?”

月亮升了起来,远远地挂在山顶上。今天是个满月,天上也没有乌云,洋洋洒洒的银色月光如水般漫下,肆意挥洒在每一寸土地上,世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毛亭月也是,淡淡的月光顺着她的轮廓描绘下去,模糊了她锐利的眉眼,使她看上去充满了神性的光辉。

“一开始,我和大家一样,也是被分配到这里来的。不同的是,我自己就是从乡村里出来的,所以我对于这样的安排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或者不公的地方。我通过学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就想着是不是也能改变其他和我有着一样境遇的孩子的命运。就这样想着想着,过了好几个春秋。期间,我遇到了和我有着同样志向的同志,这使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道,不出意外地我们结为了夫妻。”

借着皎洁的月光,闫杏看清楚毛亭月脸上的神情。她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路,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能打断她的思维,好似她周身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一般。

“毛老师,我相信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一定会成功的。”闫杏很羡慕毛亭月有这样的坚定的信念和为之不断努力的执行力。

闫杏很小的时候,母亲邹苑梅就带着她来回搬家,她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家。

邹苑梅刚结婚时候,他们一家人在漆山镇住着出租屋,那时的闫杏还很小,对于这段时期没有任何记忆,唯一可证实的也就只有家里寥寥几张照片。那时的邹苑梅和闫承江的关系还不错,照片上的邹苑梅身材没有走样,油汪汪的两个大麻花辫耷在胸\前,衬衫上的红色印花都没她好看,眼睛也不像现在那般麻木,对生活的希望对未来的畅想似乎都可以透过照片里的眼睛发射出来。

彼时的闫承江也如邹苑梅那般,时刻充斥着年轻人应有的朝气与活力。于是两个年轻人带着闫杏出去闯荡一番。可惜,闯荡的结果并不如人意,他们没有任何做生意的天分。

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异乡低矮的板房里,他二人的争吵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邹苑梅怀孕了,是个男孩。与此同时,闫杏的外婆杨小荷因脑出血治疗不及时而导致偏瘫,邹苑梅为了照顾杨小荷,也为了回家养胎,就再次回到了东寨村。没过多久,收拾完店铺的闫承江也回来了。

此后,他们前前后后搬了三次家,直到最后租下了邹鸿明家前面的老房子,在那三间大瓦房里,一住就住到了闫杏大学毕业。

闫杏不知道安定是种什么感受,她也很想时刻有家人稳稳地托举着她,可惜她一刻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她不记事儿的时候,邹苑梅与闫承江或许是相爱的,对她或许也是好的。她开始记忆开始形成的时候,他们留下的就只有邹苑梅无止境的抱怨和闫承江的沉默,偶尔闫承江也会向闫杏抱怨,吵架吵得厉害的时候,两人就动手打起来。

“想什么呢?”毛亭月在闫杏眼前挥了挥手,“想得这么出神。”

闫杏的思绪抽回,自嘲似地笑了笑,继而道:“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毛亭月有些担忧,方才闫杏的神色并不怎么好,“是不是太累了?别担心,很快就到学校了。我家离学校不远,他的厨艺也不错,晚上到我家吃饭。吃完饭回去用热水好好泡泡脚再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好多了。”

毛亭月不说倒没什么,她说完那番话,闫杏心下就忍不住一阵一阵地泛酸。

“毛老师,我只是想起我的妈妈了。”

毛亭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眉间的紧张也跟着消散不少,伸过手臂揽起闫杏的肩头,用力紧了紧臂弯,“想家是很正常的事儿,我刚来东寨村的时候也想家。”

闫杏笑得有些苦。

小学学习造句子的时候,老师就教他们“家是温暖的港湾”这句话,那时候闫杏对此深信不疑,后来只觉得讽刺至极。

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去大城市。在大城市打拼的每一天都很心累,可她只能自己消化。同租的女孩在工作上生活上受了委屈都会打电话给她的妈妈,她有一次很好奇就问闫杏,为什么从来没看到闫杏跟家里人打电话。闫杏当时怎么回答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那女孩每次在电话里跟她母亲撒娇时画面,闫杏在那一刻好像也感受到了一丝母爱的温暖,就像隔着玻璃窗的流浪猫看到家猫被人抚摸的那一刻也会露\出肚皮假装自己也是一只被人宠爱的猫咪一样。

毛亭月的肩膀很结实,她的怀抱也很温暖,衣服上残留的皂粉的味道也很好闻。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就连今天的月光也格外温柔,温柔得闫杏想哭,“毛老师,您将来如果有自己的小孩,一定会是一个好好妈妈。”

“我也不知道。”毛亭月微微顿了一下,“大多数人对别人家的孩子都还挺不错的,但轮到自己家的孩子就不一定了。我也只是一个常人,说不定我将来对待自己的孩子还不如对待自己的学生那般上心呢。不过将来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不如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出芹菜沟沟口的那一刻,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对视一眼,两人又十分默契地笑了,“走吧,也带你见见我家那位。”

毛亭月的先生也是教书的,不过并不是在东寨村教书,但离东寨村不是很远,所以周末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他一般都会回家,这次也不例外。

终于在闫杏快要饿昏过去的那一刻走到了毛亭月家,还没进门,饭菜的香味就扑鼻而来,看来毛亭月所言不虚。闫杏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她现在是真饿了。

“毛老师回来啦。”听到大门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还在厨房忙活的陆大钧立马从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了,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

说完话,陆大钧才看到阴影下还站着个人。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面生得很,看模样倒很年轻,陆大钧没怎么在意,只当作是毛亭月的学生。以往毛亭月有时也会带学生来家里吃饭,陆大钧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是学校的闫杏闫老师,今天就是她陪着我一起去芹菜沟做家访的。”毛亭月拉起闫杏衣服的衣角,将她从阴影里带了出来,“今天太晚了,我就带着闫老师到咱家吃个饭。”

“闫老师,你好你好!”一听来人是毛亭月的同事,而且今天还陪着她一起去山沟沟里做家访,陆大钧的态度一下子就变得更热情了。以往他得空的时候就会陪着毛亭月一起做家访,但他们家里也种了地,总归是需要有人下地干活的。所以陆大钧不得空的时候,他总是很担心毛亭月一个人去做家访的安危。虽说都是一个村的人,但陆大钧还是不放心。现如今看到有人陪着毛亭月一起做家访,自然是欢喜的。

陆大钧将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这才伸了出去,到了半途,又觉得还是不妥,讪讪地准备缩回,闫杏却抢先一步握了上去,“陆老师,给您和毛老师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看到闫杏不拘小节的动作,陆大钧对闫杏的好感度直线飙升,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抽回手,一阵风似地进了厨房,只剩下一句“我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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