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阿尔菲娅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昏昏沉沉，排掉闹钟，叠好被子，同手同脚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漱。将冰冷的水流拍到脸上，双眼受到刺激不得不睁开，看到水池边的花束猛地一个机灵醒了。
昨夜还矜贵舒展的瓣，此刻蜷曲着边缘，像被抽走灵魂的蝶。水浑浊了，茎秆切口处泛出黏腻的朽色。紫色的花瓣掉落了几片，顺着水流被冲进下水道，一如和上一个送花之人的联系。
阿尔菲娅沉默，昨日在车站，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但是依旧有人，或者有某个机器，将这束花放到了自己的怀里。
指尖在拂过自己毫无血色的唇，看着镜中自己新长出来的白发，阿尔菲娅恍然意识到，似乎有一个人的忌日正是近期。手指微动，打开光脑，翻开日历，按照奥丁时间来看，昨日二十一星时对应帝国3849年10月13日零时，而这一天正好是皇太子格鲁苏拉逝世十三周年的日子。
皇帝特德.威廉姆斯六世生母早逝，虽在时任皇后名下长大，但并没有接受过帝国继承人教育。他幼年时贪图享乐，性情激烈，八岁获封公爵，后很快进为亲王，搬离宫苑。
他贪花恋酒，喜好在府中收容鸡鸣狗盗之辈，年不足舞象便已有私生子诞生。后先帝早逝，并未指定继承人，这位原本并不被众人看好少年亲王血染奥丁，于帝国3687年成功扫除异己，继位为尤克特拉希尔帝国第176任皇帝特德.威廉姆斯六世。
在那之后他更是毫不收敛，后宫命妇鼎盛时足有百人，子女多的让奥丁第一中等学校直接在宫苑门外开了分校。帝国3710年，皇后丝特芬妮.坎贝尔终于诞下第一百九十一皇子格鲁苏拉，是为皇太子，帝国皇位继承人。同年皇后的兄长坎贝尔公爵成为帝国元帅兼上议院议长与军务省最高长官，朝堂内外暂时偃旗息鼓。
可惜世事无常，皇后在第四次怀孕时偶感风寒，流产诞下一名男性死胎，随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在之后，亚加危机爆发，异族越过远星回廊直逼奥丁星系，坎贝尔公爵带领四十万直属部队死守第九十七跃迁点，全军无一生还。
等到帝国3745年局势暂稳，奥丁风波又起，众多皇子女相互倾轧，皇帝袖手旁观。
在众兄弟围攻之下，皇太子格鲁苏拉被迫承上将军衔，带着同母姊妹第四十七皇女阿加莎、第九十皇女莉萨前往回廊，督军修建蔷薇、鸢尾、紫鹃三座要塞，这一去就是驻守边境半个世纪。期间皇女莉萨惨死于碎石星带，皇女阿加莎在乱军中被砍去一臂。
等到帝国3800年，皇太子格鲁苏拉终于完成了对远征军的统一，成了名副其实的边疆土皇帝，他才终于得以返回奥丁，在议会默许下开始进行大规模军改，插手帝国经济、外交政策，并成功与同盟签订累利德斯港条约，使得两国开始了至今长达五十年的蜜月期。
转到阿尔菲娅被奶妈拉着在帝国3812年夜色中奔跑离开奥丁的时候，奥丁大道上的奥丁第一中等学校宫廷分校已经荒废，宫苑内早已不再有皇子诞生，每年零星出现一两位女婴。
但大约从来没有人能遇见到，等到帝国3849年的今日，特德.威廉姆斯六世的六百三十一位子女中，只有第六百零三皇女阿尔菲娅.冯.尤克特拉希尔一人在世。
一阵凉意沿着脊椎骨直冲大脑，无数画面或图腾在脑海中闪过。
少女继续将牙刷戳进嘴里，不紧不慢滑动着，在敞开的衣领里，隐约露出一条有吊坠的项链。
穿好洁白的制服，将胸前的扣子结到最顶上，阿尔菲娅抬手将给自己沉重的军校学习中加上两条日程，打开房门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远在奥丁主星，有人也夜不能寐。斯普林霍尔.克里斯蒂安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作为身兼宫内省高级主管与军务省情报局奥丁处副处长的皇帝近臣，他已经忙得近一个月没有返回奥丁近郊的家中。
有一位神圣教会的**人员潜入了宫苑，他假扮宫廷侍从，通过易容与换班数次擅自更换工作岗位，在皇帝身边大摇大摆工作了好几周才被发现，随后此人又逃之夭夭，留下了对帝国安保满满的嘲讽。
为此皇帝特德.威廉姆斯六世震怒，十二位宫内省官员被罚薪，无数宫廷侍从锒铛入狱，宫廷迎来了兵荒马乱的日子。皇帝对于此事的重视也让官员们风声鹤唳，作为部门领导之一的斯普林霍尔更是感觉自己这一个月面圣的次数比去年一年都多。
站在昏暗的大厅里，斯普林霍尔与同事们正一起垂手等待，特德.威廉姆斯六世想要在前往行宫度假前听取情报局的阶段性报告，是故在早餐后留出来了一个星时。
军务省副省长兼情报局局长弗吉尼亚.冯.弗格斯子爵阁下正不安的在大厅里踱步，他刚刚提前结束了对宾角斯多星系的巡查，在两天内数次空间跃迁返回奥丁。高频率的空间跃迁让这位已过百岁的酒中豪杰有些吃不消，不时需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特德.威廉姆斯六世今天选择位于龙胆苑的图书室用餐，由阿娜丝塔.伊夫林伯爵夫人作陪。老人年事已高，虽然帝国的医疗技术已经可以通过更换器官与细胞刺激让人外貌远小于实际年龄，但不知为何当今皇帝并不喜欢这些最新科技，反倒是传统养生的爱好者。吃完一碗无数药材熬制的粥后，特德.威廉姆斯六世示意侍从收去餐盘，并叫一直等候着的官员进来述职。
弗格斯子爵带领着一众下属鱼贯而入，站定后，他那已经被宇宙射线与美酒珍馐侵蚀的声音开始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回荡。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部完成了对宫内共一万三千六十二位在册工作人员的审查工作，发现有谍报倾向一百二十七人，目前已经全部控制。此外还发现玩忽守职十二人，倒卖宫内物品三十一人，贪污受贿三人…”
斯普林霍尔注意到子爵阁下的双腿在不住颤抖，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但他不敢去擦拭。
一边听着大臣的汇报，特德.威廉姆斯六世一边垂眸凝视着杯中旋转的红茶，鎏金瓷勺与杯壁轻碰，发出细碎的清响。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他手背投下斑驳的紫罗兰色光斑，斯普林霍尔注意到国王搅拌的频率正随着子爵的汇报逐渐加快。
“陛下，经过调查，我们确信来自神圣教会的**人员已经渗透进情报局内部，甚至可能……已经接触过机密文件。”
特德·威廉姆斯六世的手指微微一顿，银勺在红茶中静止，茶面映出他冷峻的倒影。他的目光没有抬起，只是盯着杯中渐渐散开的波纹，仿佛那里面藏着某种答案。
“多久了？”皇帝终于开口，嗓音低沉而平稳，却让在场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至少……三个月。”子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伪装成从事窃听工作的士兵与低级军官，通过参加俱乐部活动物色下线人选，通过策反帝国青年官员获取我国机密情报。这些**人员之间利用星网论坛进行交流，我们已经成功监控到了一个名为图利维阿蝶的线上网站。”
皇帝的指尖轻轻敲击杯沿，发出细微的“叮”声，节奏缓慢而精准，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策反帝国青年官员，有怀疑的对象吗？”
弗格斯子爵犹豫了一瞬，随后递上一份密封的文件袋。国王接过，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将它轻轻搁在桌边，指尖在火漆印上摩挲了一下。
“陛下，这份名单上的名字……可能会令人难以接受。”
特德·威廉姆斯六世终于抬起眼，那双混浊眼扫过在场每一位情报局官员的脸，仿佛在无声地审视。
长久的沉默后，皇帝的手指轻轻挑开火漆，他的目光落在草莎纸首行的名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阿尔菲娅.冯.尤克特拉希尔
图书室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新风系统的低噪音都显得震耳欲聋。皇帝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挟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克里斯蒂安卿，我记得你给我汇报过，阿尔.李的事情。看来我们的皇女殿下的校园生活还是不够充实。”
斯普林霍尔向前一步，低头称是，态度恭敬谨慎。
皇帝手指摩挲着纸页，思索着，“我记得翻过年来就应该是奥丁校际联盟组织联合演练的日子，身为皇位继承人，怎么可以没有直面异族的经历呢？到时候演练地点就定在远星回廊碎石星带好了。”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抵在在场所有人的咽喉上。奥丁校际联盟的联合演练，历来是帝国选拔精锐的舞台，但“直面异族”却绝非演习的常规内容——那是真正的战争，是血与火的试炼场。
皇帝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至于大本营——自从远星三大要塞建成之后，朕还没有亲自巡视过，实在是心中有愧，等新年过后，朕便前往蔷薇要塞，慰问前线战士。”
“还有，”皇帝转头看向伊夫林伯爵夫人：“邀请阿尔菲娅来奥丁过新年吧，我有些想念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