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兄长，”嵇静姝似乎没想到祝琛言会这么说，不禁目光雀跃，但随即眼中一暗:“过两日长姐便出嫁了，自此一别不知还是否能相见了……”
恐怕……再见就是经年之后了。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过去的一顶喜轿，红彤彤的，雕龙攀凤，流苏摇曳。
队伍熙熙攘攘，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不时向街边看热闹的人群抛着喜钱喜糖。
——唯独看不见新娘的面容。
嵇静姝正想着，就见素白柔夷撩起红帘，一张桃李芙蓉面与嵇静姝目光先触，一触即离。
那是一张忧伤的脸。
华丽的轿子像是一个精致的笼子，一句媒妁之言，轻而易举框住了轿内女子的一生。
“可长姐……也许是心甘情愿吧。”嵇静姝垂眸慢慢摇了摇头，“母亲总是告诉她，要嫁一个好儿郎。”
还不等祝琛言接话，她便又道:
“母亲说，给长姐说的亲事是左都御史家的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长姐嫁过去断不会吃亏。”
“在母亲眼中，门当户对便是好儿郎。”
嵇静姝叹了口气，“可我听说，御史大人教子无方，其子胸无点墨、难堪大用，怎会是阿姊的良人呢？”
阿姊是断不该嫁给那等庸人的。
阿姊的才情可是名满京城啊。
“有无才略还得看春闱。说不定都是谣传。”
祝琛言这几天把京城内各家关系算是理了个大概，至少脸与人名能对上了。
他仔细想了想那位御史长子，虽有才情却只能说有。
大概，也就是世人的平均值吧。
在背后随意议论人总是不好的，他便转而安慰嵇静姝。
“我倒是听御史大夫说他犬子会试不成问题。世间谣传太多，谁又知晓真相？”
也许只是情商低呢。
御史家的……总不能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吧。
“哎……”嵇静姝只是叹气，“可长姐的才情若是折在深院……我只觉得可惜。”
“阿姊若是心甘情愿，我们也无办法。”祝琛言摇摇头，也跟着叹了气。
“她……”嵇静姝噤了声，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阿姊……阿姊总是……
***
“老大？”绫行止推开门时，娄撩燕正端坐桌后，手中摩挲着那根暗红色发带。
那发带只是很普通的布条，甚至毛了边，却不知道娄撩燕为何那么宝贝。
“怎么了？”听见动静，娄撩燕只是抬了抬眼皮，下意识将布条握在手中。
“你还是怎么宝贝你这破布条。”绫行止调侃一句，随后将一张文件递给娄撩燕:“徐无檐的尾款已经打来了，这是他发给我们的长期合作的合同。”
“不要。”娄撩燕看都没看就推开了，“难不成以后紫金级副本我还得带他？我是嫌自己命多？”
“哈哈。”绫行止灿灿笑了笑:“可他真的给了很多，还说明只限紫级及一下副本。”
这不废话啊谁会闲的没事做去紫金级副本啊。
——不纯纯找死嘛。
“……也不要。”娄撩燕一副摆烂无所谓的样子:“我累了不想干了。”
“。”绫行止沉默一瞬，随后将文件拍在桌上:“老大我发现你最近状态不对啊……”
她眯了眯眼睛，一副了然的样子，嘴角咧开:“你不会看上那个叫‘昼锋’的玩家了吧。”
“噗——”
娄撩燕一口热茶还没咽下下意识直接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老大……”绫行止手指划过桌面，水渍消失:“毕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今天给你把人抓来？”
“他还在副本里……不是？你什么时候还有抓人业务了？不是你抓人干嘛？”
娄撩燕瞬间失态，像一只炸毛的狐狸。
“这不是……生活所迫嘛。”绫行止嘻嘻笑着说，“老大你可要加油啊！我和大家伙儿可等着吃喜糖啊——另外文件不想签就扔了吧。”
“我加油什么……”
看着绫行止出了门，娄撩燕才小声不知对着手中的发带说道，“本来就是我的……”
他垂着眼睛，睫羽遮盖住神色，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委屈落魄。
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孤独小狐狸。
“回来就算了……怎么还全忘了。”
“大家都死了，你又失忆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似乎是不高兴，满头乌发也被自己揉搓的炸了毛。
好一会儿，娄撩燕才红着眼眶撑着脑袋，点开了屏幕。
“？！！！！”
『昼锋』直播间内:
［只有我觉得……主播和嵇静姝有点好磕吗？感觉宿命感很强啊——］
［dddd］
［毕竟不是真兄妹啊2333］
简直倒反天罡！！！
娄撩燕顿时打起来精神，坐直了开始打字。
素白的指尖在屏幕上疯狂跳跃。
［楼上，怎么可能？磕cp磕封魔了吧］
［这个世界大抵是疯了，看到两个人都要磕一下］
［我还磕侯爷×皇帝呢］
［真是乱来……］
［兄妹都能磕，简直有违人伦哈］
［这世界大抵是疯了啊，这世界绝对是疯了啊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娄撩燕面无表情的戳着屏幕，只有指尖的红意暴露了一切。
突然，他看见屏幕内的祝琛言突然抬头，两人视线骤然相撞。
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他一般，他看见屏幕中的人弯了弯那双熟悉至极的眼眸，像是盛满了一整片星海。
他只是看着，然后笑着开口:“你来了？”
像是深海中突然照进了一束光。
娄撩燕的心跳漏了一拍。
***
［嗯？什么？］
［嗯？谁来了？］
［嗯？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嗯？有问题，有大大滴问题！！！］
“叮。当前直播观看人数超过500人，恭喜玩家获得50金币直播激励，望玩家再接再厉！当前关注人数超过50人，奖励20金币，望玩家再接再厉！”
机械眼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祝琛言垂下眼睛，藏住满目笑意，不自知的抿了抿唇。
“兄长你说什么？”嵇静姝回头问道，却只看见祝琛言一脸严肃的跟在身后，不禁笑道:“哥，你怎么一脸严肃啊。”
“无事。”祝琛言一脸严肃的回答:“走你的路，看到什么想要的就说。”
他掂了掂腰间挂的钱袋。
“哟，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嵇静姝笑嘻嘻的说，似乎是很开心，连帷帽都歪了。
嗯，今天心情好。
祝琛言心中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副做派:“别瞎说，没有的事。”
“就有。”嵇静姝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娇纵：“兄长你有事情不告诉我。”
祝琛言无奈笑了笑:“怎么我有什么不告诉你了？我连父亲的真实想法都抖落给你了你还要我怎样。”
嵇静姝的样子让他不由得想起了……
现实中出意外而死的妹妹。
当年的妹妹也跟嵇静姝一般，仗着家人宠爱就差上天入地了。
只可惜……
生命的鲜活就像流星划过一样，抓不到也抓不住。
明明算命的人说妹妹会长命百岁顺遂一生的……
明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哥，怎么了？”嵇静姝拿着一个瓷兔子问道:“好看吗？”
“好看。”祝琛言从记忆中回过神，从钱袋里掏出铜钱递给小贩，“既然喜欢那便买吧。”
他看着台上摆着的一个燕子形状的瓷塑，停顿片刻开口:“这个也包上。”
“谢谢兄长！”嵇静姝捧着瓷兔子眉开眼笑，自然而然忽略了祝琛言的动作和他眼中的那抹晦涩。
两人边走边买，嵇静姝怀里很快便多了一堆零碎的东西。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大多行色匆匆，或是为生计奔波，或是忙着做些什么。
唯有祝琛言和嵇静姝逆着人流向前，像两个孤客。
将军府就在眼前了。
嵇静姝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繁华的街道，随后叹了口气，迈入了大门。
祝琛言也是亦步亦趋跟着，将嵇静姝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跟着进门。
——反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主播要去哪？难道是去tq？］
［哦？楼上这是在讲？］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燕子啊……这就不得不提到那天晚上主播从宫门出来后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咳咳咳］
祝琛言默默把视线从这条弹幕上移开，攥紧了袖中的白瓷燕子。
他现在是天子……会看得上这种粗制劣造的玩意吗？
随即，目光被一家扇铺吸引，莫名其妙的，祝琛言觉得，他会喜欢。
“哎客人您看看要些什么？”
店内的小二忙不迭来问道。
“买把扇子。”祝琛言顿了顿又开口:“买把最好的扇子。”
“哎好嘞，”小二一看就知道这是笔大单子，“您看看这成吗？乌木扇骨，贴了银箔的绸布扇面，题字也是请了大名鼎鼎的画家苏远之画的竹……”
“就这把了。”祝琛言点了头付了钱，小二忙不迭把扇子包好:“哎客官您拿好。”
［嗯？有问题，主播可是个武将啊↗↘］
［武将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武将难道就不能有文人风骨吗？］
［好好好儒将是吧……您看主播家像是能有儒将的吗？看起来一只狗都能打死十个我哈］
［万一主播自己喜欢呢？］
［nonono自己的怎么会买礼盒呢］
……这弹幕真是够了。
祝琛言长吸一口气，决定立下今天不再看弹幕的flag。
但众所周知flag就是用来打破的。
半分钟后，祝琛言看着一条弹幕，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嘴角。
［你们想啊，进入副本以后，能跟主播发生地下关系的有几个？用我家猫脑子都能思考出来是谁啊——肯定是我们貌美如花的陛下了啊］
［！！！！］
［！！！难道这才是真相……］
［哟哟哟主播怎么走到宫门口了啊，今天不是休沐嘛］
［嘶……进宫，主播又要关直播了？］
［楼上真相了。。。。。。］
“侯爷。”宫门的守卫看着祝琛言拱手行礼道。
“我有陛下的令牌。”祝琛言将令牌拿出冲着闻声走来的禁军总管晃了晃。
雕刻精致的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还请侯爷让卑职带路。”总管先是一愣，随后点头示意祝琛言跟上。
***
宫殿内，得了通报的陛下早已坐在案前等候。
“都出去吧。”得了旨意，宫人们纷纷退下，殿内又只有祝琛言和他二人。
“陛下龙体安康。”祝琛言看着眼前人身着浅色常服，墨发如瀑，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你来了。”
天子，或者说套着天子身份的娄撩燕也弯了弯眼睛，一双桃花眼尤其晶亮。
“给你带了礼物。”说着，将袖中的盒子和瓷燕子一同递给娄撩燕，“本来只买了燕子，但觉得这瓷燕子太普通，便又去给你买了把扇子。”
娄撩燕看见瓷燕子先是一愣，随后拿起在手中仔细端详，“喜欢。我很喜欢。”
祝琛言怔了怔，像是没想到他会对这个如同的瓷塑如此偏爱。
明明只是一个和他一样如同的瓷塑。
“这个副本，你准备下一步怎么办？”不等祝琛言开口，娄撩燕便垂眸说道:“我是偷偷来的。帮不了你。”
“偷偷来的？”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你应该知道芥子是由一个个真实世界组成吧。”
娄撩燕顿了顿继续道:“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母本，我们所在的世界是母本的副本。副本中的人物本质上来说是母本人物灵魂的复制体，我剥离了我的部分意识，可以称其为‘副我’，而剩下的大部分是‘本我’。”
“副我代替了原来应该复制过来的皇帝的灵魂。但因为意识不全，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按照人物设定来做事但同时潜意识里受到本我影响。只有本我，也就是现在的我进入副本的时候，两部分灵魂才二而为一，副本里的我才相当于真正活了过来。因为灵魂影响，这具身体会有八分似我，但是副本内人物并不会觉得有问题。就像你现在是嵇静良，但是依旧是你的脸你的身体。”
他抿着唇看着祝琛言，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祝琛言沉默了许久，让娄撩燕只觉得忐忑。
他害怕对方认为自己的行为太过逾矩。
“……会疼吗？我看小说中说这种都是很疼的。”
娄撩燕呼吸一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点……但是没关系。”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那下次……别这样了好不好？”祝琛言抿了抿唇，“我出了这个副本可以来找你吗？”
“行。”娄撩燕下意识回答，随后愣了愣又问:“为什么？”
“我看玩家面板上有一个组队功能……我可以跟你组队吗？你会嫌弃我吗？”
娄撩燕怔怔看着祝琛言凑近的脸。
“我身边……很危险。”
“没事。”祝琛言探身凑到娄撩燕耳边，轻声开口:“你不是问我这个副本之后怎么办吗？我打算……”
两人都没注意到此时的状态太过亲昵。
——或者说，都注意到了，只是一个故意装作不知道，一个不想要拆穿。
隐匿的心思潜藏在耳语之下。
——有些事情是无需宣之于口的，正如暗处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所以，你想让我写一封诏书？”娄撩燕抬头看着祝琛言，眼波流动:“那侯爷来贿赂朕的吗？用什么？礼物还是……”
还是你自己呢？
“陛下想什么便是什么。”祝琛言只是浅浅笑着，“臣悉数听陛下的。”
明明知道只是玩笑，可他总是妄想这是真的。
他像一个可恶的小偷，企图从太阳那偷来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感受着祝琛言灼热的视线，娄撩燕不自觉的垂眸，不敢与其对视。
眼中尽是晦暗不明。
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在自欺欺人，希望这一刻能成永久。
他只是个卑劣的乞丐，试图用幻想来的温暖熬过凄凄寒冬。
祝琛言眼中的自己:样貌平平庸人一个
他人眼中的祝琛言:惊才艳艳风姿卓绝
众所周知，自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2333
#哪怕只有八分，娄撩燕也是让祝琛言感觉到了什么叫惊鸿一瞥[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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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沧海浮生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