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市有一家私人开办的图书馆，名叫“自习室”。

其老板鲁有森时年32岁，凭借“稳重帅气的成熟男士”和“江大毕业”这两个标签，在这一带享有盛誉，图书馆的生意也日益红火。

自习室环境很好，分上下两层楼，楼上是六个单人间，费用相对贵一些；楼下大厅，可容纳四十人，费用较低坐满即止。

许等从暑假刷到这家店开始，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出现在自习室门口，截至今日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

乌市的夏天燥热、漫长，自习室的冷气给得很足，许等每回过来都会带一件薄薄的长衬当外套。

他推开自习室的玻璃门，刚把衬衣穿上，鲁有森听见门边风铃响了，从柜台的电脑前抬起头来，看到是他，鲁有森下巴的胡茬一动，咧嘴笑道：“哟小帅哥，还是这么准时啊。”

许等单手扣着书包背带，点头“嗯”了声，习惯性地就要转身上楼，被鲁有森叫住：“别上去，楼上现在满员了，你先在大厅将就一下？等楼上空出来了我叫你。”

许等撤回脚步，有些意外：“这么早就坐满了？”

“嗯呢，七点多的时候来了个六人学习小组，刚刚好。”鲁有森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扫了眼电脑屏幕，伸手指着大厅的某个空位说，“坐那儿怎么样？靠着窗户，光线不错，旁边暂时也没别的人。”

“可以。”许等倒不介意坐大厅，他向来是择优选单间，没有单间坐哪儿都行。

来这儿阅读学习的人素质都很高，即使是大厅也一样安静，连书页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响都清晰可闻。

鲁有森取出一个小方盒递给他：“这个计时器你拿着，大厅没有低消，按小时来的。”

“好的。”许等接过，转身之际，门上的风铃又晃了几下。

鲁有森扶了下眼镜，笑得比刚刚还要热情，调子也上扬不少：“小深，今天起挺早啊？”

许等取下书包拽在手里，闻言下意识地瞥向门口。

一个男生走进来停在了柜台前。他穿了身轻薄的长衣长裤，由于身量很高，肩宽背直，宽松休闲的衣服被他穿出了种利落感。他手里抓着本蓝色封皮的书，书上扣着一支笔。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偏了下脸，在目光即将碰上之前，许等眼珠一转，迈步向座位走去。

“嗯，昨晚睡得早。楼上还有位置么？”谢深收回视线，看了眼楼梯。

“没了，大厅也没几个了，你去看看你想坐哪儿。”

“嗯。”

许等很满意鲁老板推荐的座位。

窗边的光线的确很好，视野也很开阔，一抬头就能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

他轻手轻脚地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笔袋、练习册和草稿本，接着昨晚的题目刷了起来。

刚刷完一道，响起一声轻响，有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大厅都是四人阅览桌，桌面很宽，左右各置有一盆绿植。许等给草稿本翻页的间隙，看到绿植旁边多了本蓝色封皮的书，他顿了一下，看清楚了封皮上的字——《控制理论与控制工程》。

好像很复杂高深的样子。

再一抬眼，他看到了那个和鲁老板说话的男生。男生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他进来的时候手上除了书和笔没有别的东西，这会儿他的手边却摆了两本别的书，一叠A4纸，还有几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大概率是寄存在这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八岁？可他手边的书全是许等没有见过的。

长得比较显小的大学生？

或是刚高考完提前学习大学知识的毕业生？

许等脑子里冒出一系列猜想。

直到对面的人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盯着人家看了好一会儿。他眉骨一动，飞快垂下头，继续和高考真题斗智斗勇。

斗了大概半小时，垫在他背后的书包突然震了一下，在这静得连蚊子都不敢出声的地方格外明显。

谢深写字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他没说话也没抬头，悬着的笔尖重新落到纸上。

单间与单间隔了厚厚一堵墙，隔音效果拔群，许等平时坐惯了，没有给手机设静音的习惯。

他尴尬不已，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关掉震动，在草稿本上写了一行字，推给对面的人。

许等的草稿本严格意义上来说更像是错题本，做错了看过解题过程还是不会做的，他会单独把题目抄下来，在旁边标个重点符号。

谢深第一眼看到的是大篇幅的高考真题，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右上角，那里写了几个漂亮的字：抱歉，吵到你了。

他在下面写了个“没事”，把本子推了回去。

道完歉，许等心里好受了些，这才有心情看微信消息。

【付奕：许等，出来打斯诺克不？】

许等真想一球杆给他戳进袋里。

大早上的不睡懒觉发什么消息约什么斯诺克？

许等忍着一口恶气，两手悬在桌下无声打字。

【wait：不了，在忙】

【付奕：又在忙，暑假都快过完了，你天天都在忙】

【付奕：忙着干啥呢？】

忙啥呢？当然是忙学习，但这事哪能让你知道。

许等还没想出合理的借口，付奕又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付奕：我不管，放假前说好了假期一起玩的】

【付奕：不打斯诺克那我去找你啊】

【付奕：你在家吗？】

【付奕：甄阿姨在吗？我给你们带点水果去，顺便借鉴一下你的暑假作业嘿嘿】

【付奕：咱们班老师太变态了，出的题难得要死，我好多都不会写，答案也搜不到，真的栓Q】

许等吸了口气。

付奕和他从初中玩到高中，对他家轻车熟路，真找上门了，他妈肯定会暴露他放假天天来自习室的秘密。

一个多月没休息了，适当娱乐下也行。他身体逐渐放松，额头抵在桌沿回了个：【哪家台球馆？】

那边的正在输入断了一下，又很快续上。

【付奕：卓越】

【wait：一个小时】

【付奕：记得把作业带上，中午哥们儿请你吃金拱门】

【付奕：[爱你]】

付奕的表情包十分辣眼睛，许等不敢看，火速熄屏揣起手机。他写完手上最后一道题，收起了书本文具。

拿计时器时，他看到对面的人维持着握笔的姿势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动作，像是在认真思考。他左手拇指摁着脸颊，食指穿过头发抵着额头，其他手指自然微曲垂落，挡住了他半张脸。

许等好奇地瞅了眼他面前的书。

嗯，看不懂。

他兴致缺缺地抓起书包到柜台结账。

鲁有森仰头看到他，愣了愣：“这就走啦？大厅坐着不习惯吗？”

“不是，同学叫我去玩。”许等想想还是补了一句，“大厅坐着也挺舒服的。”

“那就好，有什么体验不好的地方随时跟我说，我改进。”鲁有森麻利地算完钱扫了码，“慢走。”

许等脱下外套离开了自习室。

去台球馆之前他先回了趟家。自习室离他家不远，打车十来分钟就到。

到家时，甄悦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麻将，听到玄关的动静，她支起上半身看向门口：“儿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自习室没座位了吗？”

许等换了鞋，拎着包往屋内走：“没，付奕叫我去打台球。”

“哦，付奕旅游完回来啦？”甄悦看着他，“那中午还回家吃饭吗？”

“不回。”许等上了楼梯，走了没几步，微信忽然收到一笔转账，他停下扭头问沙发上的人，“转这么多钱给我干嘛？”

“拿去吃饭玩儿呀，剩下的就当生活费吧。”甄悦转完钱又划回麻将界面，“明天我要跟你杜阿姨她们去趟香港，后面几天你自己安排。”

许等见怪不怪，他妈以及他妈口中的“杜阿姨”都是购物狂，隔三差五飞香港日本。

他“哦”了声说：“行。”

进了卧室，他把高考真题和高三的教辅资料收进书柜，找出暑假作业塞进口袋，拎着袋子打车到了卓越台球馆。

付奕已经开了台，正在和严淞打。

许等把作业放一旁的玻璃桌上，忍不住皱眉：“这不是有人陪你打吗？”

“我也没说没人陪我打啊。”付奕给球杆抹上巧克粉，一边绕着球桌找角度一边说，“这不是太久没见你了，想你了嘛。”

“想抄我作业直说，别恶心人。”许等坐进单人沙发，和严淞简单打了个照面。

他们三个虽然是同班同学，但许等和付奕初中就认识，严淞是高一下学期才考进1班的，许等和他只在体育课上接触过几次，算不上多熟。

严淞倒一直想和许等拉近关系，毕竟许等在乌市一中是出了名的优生，高一一年无论大考小考都是第一，人长得又帅，听说家里还很有钱。后面两点严淞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成绩，他在1班吊了半学期的车尾，再这么吊下去他就得含泪和全校最顶级的师资挥别了。

“学霸，你平时暑假一般都做些什么？”严淞打完一发，走到许等旁边问。

许等嘴唇还没来得及动，付奕先一步帮他回答了：“他啊？他写完作业就天天在家打游戏看电影，要不就是去游泳馆游泳，要么就跟他妈一起旅游购物呗。”

严淞一脸惊讶：“一整个暑假都这样吗？那学习怎么办？”

付奕：“学习？他纯天赋型选手——我靠，看到我刚才的三库翻中袋了吗？！”

严淞：“那学习方法什么的有建议吗学霸？”

付奕刚翻完中袋就翻了车：“哎我草，这没进？严淞别问了该你打了，他这种天才的学习方法我们一般人驾驭不了，赶紧的。”

“……”

许等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几十套学习技巧卡在喉管上不去下不来。

付奕太特么会夸了，听得他耳朵有点发烫，本来还想给付奕一球杆的，想想还是算了。

他食指刮了两下眼尾，咽下了几十套学习技巧，轻飘飘地回了句：“嗯，我这种学习方法不一定适合你。”

严淞：“也是。”

付奕：“我就说吧，你得找到适合你自己的方法，不过要是你有什么不会的题倒是可以问他，他讲题很通俗易懂的，连我都能听明白。”

严淞眼睛倏地亮了：“可、可以吗学霸？”

他有说不可以的余地吗？没有。

许等被夸得通体舒畅，内心在燃烧，表面却相当淡定：“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