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当天，班里鲜有的热闹。三三两两讨论着作业对着答案，其他的聊着暑假趣闻，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转校生和补位生的事情。

许等也是前两天和付奕聊微信的时候才听说，严淞和他们班主任郭妍是姨侄关系。郭妍再三强调不要把这事传出去，严淞谨遵教诲，然后就在和付奕一起玩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但他对林彦书转校的原因守口如瓶，无论付奕怎么套他的话他都没透露半个字。

许等对这些八卦无感，此时此刻他只想问付奕：“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付奕“啊”了一声，环顾教室一圈，理直气壮：“除了这儿，还有哪里离你更近？”

“有没有可能，我并不希望你离我太近？”许等毫不留情地赶人，“往前挪挪，你太吵了，坐这儿影响我学习。”

许等在后门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个学年，旁边一直空着，从来没坐过人。

一来是大多数学生都恨不得往前挤，没人愿意坐最后；二来是他个头太高，除了最后一排，坐哪儿他都挡人视线。

“开玩笑，你什么时候认真学习过？”付奕一脸听到天方夜谭的表情，“上课打瞌睡下课开飞机，就你最没资格说我影响你学习。”

他一说完，他前面那个扁平的后脑勺忽然转了过来，许等一看，是严淞。

严淞顶着一张写着“不愧是学霸啊”的脸小声问付奕：“这么吊吗？不学也能考第一？”

“不是跟你说了么，人是天赋型选手，初中的时候他就这样，只挑关键的听，老师也拿他没办法。”付奕吹起许等的光荣事迹简直跟吃饭一样平常。

严淞听得心潮澎湃，疯狂给许等上滤镜。

许等左手虚握挡在脸边，遮住了耳尖的一点淡粉。

特么的，付奕这张嘴真是……算了，他爱坐哪儿坐哪儿吧，反正座位迟早要变。

严淞还想再吹捧两句，郭妍踩着高跟鞋进了教室，班里瞬间鸦雀无声。严淞肩膀一缩，麻溜地转了回去。

郭妍身材高挑，走起路来曼妙潇洒，她扎着高高的亚麻色马尾，四十来岁的面容，二十来岁的神采，看上去比下面一众少年人更有朝气。

她身后还跟了个人，那人一进来，原本压制下去的议论声又如雨后春笋般窸窸窣窣冒了出来。

郭妍放眼望去，只有讲台旁边和付奕那一列中间有空位，她指着不远处的空桌对身边人说：“谢深，你坐——”

说到一半，她打量了一眼谢深，拧眉道：“你这个子也太高了。左边靠墙那一列，依次往前挪，付奕，你也往前挪。谢深，你去坐付奕那个位置。”

“啊——郭大，不是，郭老师，我不想和许等分开！”付奕突然站起来嚎了一嗓。

“……”

许等眼皮一跳，当即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把付奕的嘴堵上。

他嫌丢人，在一片哄笑和注视中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谢深隐约听到一些女生在说“好可爱”，他扫了一眼过去，只见那位“好可爱”同学头低得都快磕桌上了。

郭妍拍了拍讲桌边缘：“付奕同学，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距离拉远了就变质，别这么激动啊，赶紧挪，不然你来我眼皮底下坐也行，你自己选。”

此话一出，哄笑声更大了。

1班经常换人，郭妍向来不会花太多时间介绍新来的学生，但令大家困惑的是，她也没解释林彦书为什么没来。

大家笑完，又纷纷看向谢深，他们的情绪在“他好帅啊”和“他怎么会来我们班”之间反复横跳，各有所思，却都不敢声张。

付奕哪敢坐老师眼皮底下，他认命地掏出书包，等严淞的座位空出来，他恋恋不舍地对着许等的发旋说：“兄弟，我走了，你别难过，我会努力回到你身边的。”

许等抓着额头挡着脸，咬牙吐出三个字：“赶紧滚。”

就在他说完的下一秒，有脚步声停在他附近，新同学正站在过道等付奕走人。

付奕是个自来熟，他一边扭着腰腹往前挪，一边跟新同学做了个自我介绍：“四六、啊不是，谢深同学你好，我叫付奕，付钱的付，神采奕奕的奕，这座位麻烦你先帮我占着，等我下回——”

他一屁股坐下，一抬眼看到右边坐着的人，顿时“下回”不出来了。

他右边坐的是文亚清，他上学期偷偷关注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女生。不过上学期文亚清一直坐在前三排，他压根没想到会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碰上她。

少年人脸颊忽然有点热，一时间也顾不上新同学了，他将身子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看向文亚清：“英语课代表，你怎么坐这么后面？看得清楚黑板吗？”

那声音温柔得就像换了个人。

坐他前面的严淞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文亚清迟疑了半秒才回答：“来晚了，前面几排没座位了。”

付奕兴奋上了头，甚至没想起来他之所以往前挪就是因为前排还有个空位。

他贴心宽慰道：“噢，没事，我视力好，要是看不清楚就问我。”

文亚清：“……好，谢谢。”

“各科代表把暑假作业收上来抱我办公室，学习委员跟我过去拿课程表，再来几个男生去隔壁三楼搬教材。其余人安静上自习。”郭妍吩咐完随手点了几个人走了。

新学年的第一天，他们这群老师有开不完的会，对学生而言今天跟放假没太大区别，郭妍一走，不少人明目张胆地拿出手机刷了起来。

付奕飞快找出自己的英语习册递给文亚清，背后的屏开得又大又闪：“课代表，这是我的英语作业，您收好。”

文亚清接过后礼貌微笑了下，走到第一排和其他几个课代表一起按顺序收作业。

许等把作业放在左上角，塞上耳机开了把模拟飞行。

截止到目前，他还不知道新同学长什么样。

倒不是他目中无人或者故意装高冷，只是刚才被付奕那么一闹，他感觉有点丢份儿，根本没心情关注新同学。

这会儿新同学和他就隔了个过道，他如果主动去看，又显得很奇怪，好像他多好奇似的。

他心无旁骛地开着飞机。

害他面子丢尽的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自觉，安静了不到一分钟，付奕忽然想到什么，又扭过身来跟新同学说话：“谢深同学，我突然发现一个事，你好像不用交作业？咱们班的暑假作业你应该没有吧？那你原来班上布置的作业也不用交了。靠，想想就觉得好爽。”

“也没有很爽。”谢深从书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作业，抖给付奕看，“郭老师早上把作业补给我了，原来班上的作业我也都做完了。”

“……？”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许等眉骨猛地抽了下。

挑选任务界面没有BGM，他隔着耳机听清了谢深说的每一个字。

他莫名有些紧张，一番挣扎后，他偏了下脸，越过过道朝左边瞥了一眼。

我……草。

还真是他？？？

乌市好学校不计其数，一中只能算历史悠久，升本率赶另外几所私立高中差很大一截。

许等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考江大绰绰有余”的大佬会是一中的学生。

更没想到，他特么的才高二。

更更没想到，他会是付奕口中那个超常发挥才考到46名的四六同学。

说好的大佬呢？说好的考江大绰绰有余呢？

他年级第一都不敢保证稳上江大，这位班级倒数第一的谢同学哪来的底气？？？

许等有种题刷多了做了个混乱诡异且毫无逻辑的梦，而他现在还没睡醒的感觉。

“啊？那你也太惨了，郭大心真黑啊，还特地给你补一份……”付奕一脸同情地说完，视线倏地一转，“许等，你这什么表情？坠机了吗？”

我坠你大爷！

许等思绪正乱着呢，突然被付奕这么一叫，毫不意外地，他和谢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灯光下，谢深一双棕色的眼睛淡得像褪了色。

许等有一瞬失神，谢深的眼里没什么情绪，表情疏冷淡薄，看他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许等一时也摸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干脆随便选了个飞行任务，盯着手机战术性装聋。

“许等，咋不理我？耳机声音开太大了听不到我说话？”付奕自言自语了两句，又继续对谢深说，“谢深，你应该知道许等吧？”

谢深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不知道。”

许等手一抖，飞机撞向铁护栏，屏幕被熊熊燃烧的火焰覆盖。

真坠机了。

付奕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年级第一的许等你不知道？？你平时不看排名也不看光荣榜吗？”

“嗯。”谢深从作业里挑了张试卷，撇掉笔帽做起了题，“不怎么关注。”

许等：“……”

虽然没认出他是个好事，可这人说话的语气怎么有点欠打？

不是许等自恋，客观来说，他长得还挺有辨识度的，不比这位谢同学差。

在自习室，他和谢深面对面、实打实地看到过对方的正脸，除非谢深脸盲、记性差、脑子不好，否则他还真不太相信这人没认出他。

要么就是……谢深也和他一样，有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比如，在外面装大佬；又或者是，明明有着考江大的实力，却故意控分装菜鸟。

不知为何，许等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

“好吧。”付奕仿佛误入了冰窖，准备好的以“我哥们儿怎样怎样”为开头的牛皮话被冻得一句都说不出来。身为话痨的他难得卡了次壳，他摸了把昨天刚剃的寸头，视线跟着谢深手里的笔缓缓移动，“没事儿，这不就认识了吗，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嘶——哥们儿，这题选B吧，你再仔细看看呢？还有这个应该是C，你被出题人的陷阱骗到了。”

谢深笔尖顿住，机械地懊恼了一下：“哦，还真是。”

许等：“……”

您能再装像一点吗？

付奕顿时来了兴致：“我前几天刚抄、借鉴过许等的，这几道题很基础啊，不该丢分的，你要不让许等给你讲讲。”

许等摁下重新模拟四个大字，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你倒是挺会安排，自己讲。”

“我讲就我讲。”付奕热情洋溢地看向谢深，“谢同学——”

“不用，我会了，谢谢。”谢深头也没抬地拒绝了。

“……哦。”付奕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他心有不甘又无处发作，再一看好兄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许等你笑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