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光下,那人的样貌清晰可见。
穿着深色大衣,围脖松松垮垮的绕了一圈,脱下的手套被他放在桌上。头发剃的很短,很精神。鼻子很挺,脸部线条坚硬。眼眶深邃,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很凌厉,眸中蕴起情绪,似乎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坐下而有些不满。
但在看到是她时,唇边却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无声对视着,情景就如同那天上午一样,无声的较量,谁也没有先移开。
老板很快把馄饨端上来,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您慢用。”
沈沛荌当即压下心底的诧异,率先移开目光,低着头吃着馄饨,但始终有一道她无法忽视的视线,侵虐性极强,在她头顶上方不断徘徊。
“去那边看看。”
后背有声音响起,由远及近。
搜查队的人渐渐往馄饨摊子的方向走过来。
“那边坐着的那两个,这么晚了还在干嘛?从哪来的?”
没人回答!
搜查队的人没听见回答,瞬间怀疑起来。问话也逐渐不耐烦起来,脚步越走越快。
沈沛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握着勺子的手突然松开,勺子哐啷一声掉在碗里,磕在碗中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碗里的馄饨汤也溅了出来。
她抬起头,唇角漾起笑,看着对面的人。
她开口叫到:
“周少爷。”
声音轻柔温婉,正如她的长相一样,单纯的如一朵小白花。
周京煦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消失,抬额朝她身后看去,那几个搜查队的人在看清他的长相后,立马停住。
“周少爷,不好意思打扰了。”
“这么晚还在巡逻,辛苦了。”
他转头吩咐老板在旁边搭张桌子,再煮几碗馄饨。
“这么冷的天吃碗馄饨热乎热乎。”
那几个人受宠若惊,一口一个感谢的。本来还觉得大冷天的出来巡逻是个苦差事,没想到竟然能和周少爷说上话。也不用老板动手,自己就把桌子搭好了。
老板手脚也麻利,几下就把馄饨端到桌上。
周京煦又重新看向沈沛荌,饶有趣味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他耐心极好,就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钓者,等着鱼儿主动开口咬钩。
沈沛荌不说话,他就一直等着,也不催。
直到那几个巡逻队的吃完了,“周少爷,我们先走了,今晚真是谢谢了。”
周京煦客气的回应,等那几个走远后,他才开口对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说说?”
她一句周少爷,他替她解了围,这笔交易怎么算都是他亏。
沈沛荌浓密的睫毛轻轻眨着,眼里全是无辜和单纯,她轻声开口,
“下午刚在钱夫人那里见过周少爷的照片,没想到晚上就碰见了。”
她在解释为什么会认识他。
周京煦没吭声,手指敲了一下桌面,示意她继续,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沈沛荌笑着反问他:“周少爷想听什么?”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或者我换个问法,沈老板出殡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沈沛荌依旧笑着问他:“周少爷这是在审问吗?”
“如果我说是呢?”
周京煦挑了挑眉,无所谓的轻笑了下,但他的眼神却冰冷的犹如一把冰锥,扎进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我和所有去那里的人一样,只为去送沈老板最后一程。”
她说完看着周京煦。语气轻松的仿佛是在回答今天吃了什么一样。
周京煦静静看了她一眼,随后拿起桌上放着的手套戴上。
“老板,结账。”
他拿出钱,又指了下沈沛荌面前的碗,“这碗也一起结了。”
离开前,他忽然弯下腰,双手撑在沈沛荌桌前。
沈沛荌抬头,两人的距离很近,近的她能看清他眼底的恶趣味。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说道,
“第一次见你也是在晚上,这次又是在跟踪我吗?”
他说完后认真看着沈沛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表情变化。
但显然,他低估了面前这个姑娘!
沈沛荌听完他的话扑哧一下笑出来。
她打趣开口道:“周少爷一向都是这么自恋吗?”
周京煦皱眉,没回答,直起身转身走了。
“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还是早点回去吧!”
沈沛荌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收起,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上很顺利,但沈沛荌却没有一丝庆幸。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她恐怕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回到房间,她把那张票据拿出来。然后从桌上放置的十几本书中抽出一本英文书。
她把书翻开,把票据夹进去。
那一页,零零散散的还有几张票据,有100股的,200股的,300股的,最多的是500股。
她每次去证券交易所也不敢买多,朱爷这人虽看着义气,每次她去买他看似都会提醒她。但实则生性多疑,一旦她买多了,他立马就会起疑。
她看着眼前这些票据,现在这些零零散散的凑起来,有一万两千股了。
她看着票据上印着沪善盐号的那个章,为什么她能一眼就发现田春来给她的票据是假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问题,就出在那章上!
印章是父亲当初亲自雕刻的。
当时她年岁小,抱着手里的娃娃跑到父亲书房,闹着让父亲陪她玩。
父亲当时手里正在雕刻这枚印章,只让她等一等,等手头忙完了就陪她。她哪里肯,生了气性,上去一把就把父亲手里的印章夺过来狠狠摔在地上。
就这样,印章上沪善盐号的号被她摔得最下面的那笔钩没了。
父亲捡起来之后,并没有责怪她,反而笑着说,这样挺好的,更有特色。
之后的沪西盐号,沪都盐号,沪荌盐号,沪庆盐号,号字最下面的钩都是没有的。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也甚少有人注意到。
田春来拿着个假的来骗她,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不过她倒是好奇,田春来这一万股是从哪里搞来的?
证券交易所是不可能给他这么多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那位已经掌管盐号的大伯!
不着急,她有足够的时间陪他们慢慢玩。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了个职员的原因,朱爷感觉最近诸事不顺。
先是莫名其妙有几名胆小的职员离职,招也招不到人,交易所因此忙的不可开交,就连他也亲自上阵,每天忙的晕头转向的。
再接着就是坊间不断有人往交易所泼着脏水,即使他不断向警察局施加压力,但是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出凶手。
他烦不胜烦的时候,就见职员慌张的跑过来,见到他话都说不清楚。
“朱爷,又,又出现了。那东西。”
“什么东西又出现了?”他一巴掌拍在职员头上,“你话说不清楚是吧?”
职员被打的闷哼一声,伸手捂住被打的头顶,“那朵花又出现在柜台了。”
朱爷一下子跳起来,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都叫什么事啊?
“去看看!”
那朵花还在柜台放着,朱爷没见到时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是不是职员认错了。
待真见到了那朵花,错不了,正是九色花!
第一次还可能是巧合,但是第二次呢?
朱爷拿着那朵花问道:“谁放在这的?有谁看见吗?”
现场的职员纷纷摇着头说没看见。走了几个人之后确实是太忙了,谁都无暇在看顾这边。
现场还有不少排队买股票的,看着朱爷手里的那朵花,都不免好奇起来。
人群里有人开口:“咦,这花我好像看见是一个小孩子放在这边的。”
朱爷让他出来再仔细辨认一下。
那人绕着花细看了之后,信誓旦旦的开口道:“错不了,就是一个小孩子拿着的。当时我见他一个小孩子跑进来,不免多看了几眼,他趁着人不注意就把这朵花放在柜台了。”
这次又是小孩子!是无意还是有意?
“什么样的小孩子?”
那人本来还有些犹豫,毕竟是小孩子,说出来会不会不好,但见一向和蔼的朱爷突然变了脸色,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吓得他慌忙的把话就全都倒出来了。
“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很瘦小,穿的很朴素,衣服上还有补丁。哦,对了,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棉衣,那件棉衣他穿着很不合身,袖子和衣摆空出了一大截。”
朱爷听完之后,立刻叫了几个手下出来,沉声吩咐道,
“立刻去给我找!所有符合的都给我带过来。”
他吩咐完转身对那人说:“你就留下来帮忙辨认吧。”
那人压根不敢拒绝,朱爷虽然嘴上客气说的是帮忙辨认,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直到晚上,朱爷也没找出那个小男孩。
手下虽然带回了好几个符合特征的,但经那人辨认都不是。
“朱爷,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那人也着急了,这还没找到人,总不能不放他走吧,他这张嘴啊是真的欠,好端端的多这个话干嘛。
“今天辛苦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那人想拒绝,可看着朱爷的脸色生生把要说出口的拒绝给咽下了。
“那就多谢朱爷了。”
那人离开后,朱爷看着面前那朵九色花,依旧鲜艳娇媚,每瓣花瓣颜色都娇艳欲滴,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把花拿在手里,眼神阴狠的把它掷在地上。
片刻后,对一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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