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咒术师家族啊。”五条悟站在雪中。我不语,重复进行“站立”这个动作,生怕自己的举动引起这位大人的不满,招惹祸端。
强大恍若神祇,一切不容拒绝。“好了好了,别装了,回去吧。”他咧开嘴角,似乎不想笑。手臂上的青紫仍然隐隐作痛,它们取代一切思考,指挥我抢在五条悟进门前拦住他:“对不起!”
因为害怕,全身都在散发动摇的气息。
“抬头。”五条悟“啧”了一声。我顺从地、机械地动作,望向他的眼睛,再说不出什么。一望无际的湛蓝与平静,像是取贝加尔湖静水层结出的冰,心火烘焙,通透、高高在上。
他的眼睛就是一片圣湖。不需要随波追流,不需要屈膝俯首,不需要合掌虔诚。我本就是他最忠诚的信徒,最坚定的追随者。
“你那什么眼神?”五条悟皱眉,拍了我肩膀。我转身,第一次正式,看向了我所在的住宅。溪流无声,枯枝败叶,无人修葺的破败瓦片,一片冰冷的空白 。白川乡常有的冬日景色。
可我曾冰封的内心春暖花开,百鸟争鸣。“进去啊。”五条悟“呸”了一下,吐掉了叼着的草叶。我俯身屈膝,行了一半的礼数被他打断:“我说你,没必要这样子吧?”我愣了一下,顺着力道站起身,木履让我比五条悟还高出半个头。
他看起来因此苦恼:“喂喂喂。这不是你家吗。”“我只是被罚站的……”五条悟皱眉,他弹了下我的额头。我没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哎,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摇摇头,继续看着这个异常漂亮的孩子,他的身影与冬日相和。
“请和我来。”我还是受不了他的眼神,带着他走向大厅,那里有热到出汗的暖炉。只不过,我小小的私心弯弯绕绕,带他走了另一条路。梅花漏了香,融化的雪水远去,路很长,你们走得很慢,像是把这条路走出一生。
可总是会有终点。
“请进吧,五条先生。”你拉开门,跟在他的身后。“聊到哪了?”他昂起高贵的头颅,笑得嚣张,“继续。”
无聊的人群。大人总是被名利场浸泡地油腻,无从掩饰的**和在屋内袅袅升起的香火一并延伸,目标一致,都是那个翘着二郎腿的白发男孩。他满不在乎地玩橘子,剥下一片,丢到空中,再用嘴接住,重复这个过程。我坐在他的下面,要拼命仰起脖子,才能勉强看清他在高椅之上的样子。
五条悟,御三家这一代毋庸置疑的最强者,我父亲命令我“勾引”他。“你要为家族繁荣添砖加瓦,这是必须的步骤。”父亲的胡子和他本人一样,永远上扬到固执死板的地步。窗外的雪花飘飘忽忽,闯进庭门之内,片刻便只剩湿润的痕迹。“回答。”
我站在冰雪之中,像个木头。族内需要一个安稳、听话的傀儡,但不凑巧,这一辈只有我一个有术式的家伙,还是根硬骨头。他们要把我的脊梁敲碎,把骨头一根一根掰断。
“好。”
“哎呀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啊,”母亲假惺惺地推脱,可我知道她藏在扇面下得脸估计笑得恶心。他们一起装作爽朗地大笑,屋顶上的白雪都被震了起来,庭院卡着不动许久的竹筒终于敲出它的新年第一响。
“那她就交给你们了。”我被五条悟牵着手,离开那座结着蜘蛛网的宅邸。
“那个……”我敲门,木质门框被我击落些许积雪。
“那个!”
五条悟扭扭捏捏地探出半个脑袋,表情奇怪:“干什么啊。”氤氲的热气似乎熏红了他的皮肤,我努力露出一个有些讨好意味的笑:“那个,这是明天的衣服。”“哦。”
裸露的上半身,青春期男生特有的羞涩。我也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后退几步,转身跑了。五条悟“哐”地一下关上了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向自己不知是冷还是热的指尖,把整个人都再次浸在温泉内。
这次任务,御三家那边强硬地要求他带上拖油瓶,说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很寂寞。他嘴上嫌这嫌那,实际上还是担心。
他是最强,可她不是。
越想越烦躁,五条悟干脆从泉水里爬出来,随便折腾一下就出来了。
我安稳地坐在榻榻米上,连房间里多了个人都没发现。面对非人的怪物说不上多让人恐惧,不要拖后腿啊。
“想啥呢。”五条悟出声,把我吓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呃,嗯。”我支支吾吾,“没什么。”
他不再追问,把头靠着我的大腿睡下。我的身体僵硬,慢慢地又放松下来,可抬起的手怎么也放不下去,只能苦笑着无力垂下。我终究没有勇气继续表现我的爱意,只能用相对靠近的距离,无视诉说毕生誓言:
我的神明,我发誓为你献上一切。
只为你献上一切。
火焰安静地燃烧,和柴木交织出“咔吱咔吱”的琐碎,像往日波浪结冰的声音,是沉默的疯狂、决绝的快意、咬牙切齿的哭泣与停滞不前的吻。
咒灵不能拦住他。我只是站在他旁边,安静沉默地为他清理出一个适合发挥的场地。他无疑是最强。
而我们的未来,却不在最强的保护范围内。
五条悟升上高专,我自然追随他,也去了高专。开学就被缠住了。
“你也是咒术师?看起来不是很会打啊。”早就拿了资料的我自然能辨认出他——夏油杰,术式是咒灵操术。“嗯,我比较弱。”我承认,不要和法师肉搏啊,“要打可以找他。”我指了指身后打瞌睡的五条悟,他的头一点一点,然后猛地抬起来。
“喂喂喂,怎么还出卖我呢?”“实话嘛。”我走到看热闹的女生边上,递给她一根棒棒糖。五条悟看着我溜走,心情竟然不错。好歹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嘛,进步进步。
加入硝子,会反转术式,且能作用于他人身上。“你的术式是什么?”“冰炎咒法,祖传术式。”“那应该挺强的?”加入硝子嘴里含着棒棒糖,口齿不清。“我不强。”
那边打起来了,她看得入神,估计没机会继续询问了,我小小地松了口气。
五条悟目前占上风。他的体术比夏油杰强上太多,破坏力也强上不少。这才多久,已经打没了四棵树了。“你挺强的嘛。”“呵。”夏油杰脸上笑着,心里暗骂这个男人变态,无下限术式一开,咒灵打不到他,只是纯粹的消耗战。
“都停下!”班主任终于来了。夜蛾正道双手抱胸,膨胀的肌肉无疑诉说他不容置疑的力量。可这两个人可不会给人面子。当着他的面,又给打坏了几棵大树,和一地砖快。
后果么,自然是两个人被指挥去搞卫生了。我和加入硝子一人一个冰激凌,准备袖手旁观。
“啊,真的不准备来帮我一下吗,腰要断掉了——”我把冰激凌塞给硝子,假惺惺的给他比了个元气满满的“加油”。“哎,怎么这样啦。”五条悟非常努力的给我贯彻“他是个傻子”的观念,我或多或少还是会受到影响的。
“搞完给你们留了炸鸡。顺便,东京新建的游乐园不错。”
我还是一个非常敬业的未婚妻。
“悟会请客的,对吧?”
后来的事情可没那么顺利。星浆体事件,夏油杰叛逃,昔日同伴反目。事件一个接一个,就是再来三个我也顶不住。
在五条悟身边久了,都快忘记咒术师到底是残酷的职业了。灰原雄的意外死亡,来自高层的各方面施压,对五条悟不公正的决定。我努力周旋,收效甚微。一级咒术师,到底比不上特级。
永远祓除不完的咒灵,把想象中的生活锤了个稀巴烂。毕业以后,我成为咒术师,没有跟随五条悟成为高专教师,负责高层与五条悟的日常联络。“下一个任务地点,”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才能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通报,“白川乡。”
凝聚所有痛苦的来处。特级咒灵的袭击,没有人逃过一死,无论是你自大的父亲,还是你做作的母亲。作为唯一的存活者,处理后事,也算是尽了并不存在的孝心。
“他们不会以为,杀了宗家就会让我知难而退吧。”
五条悟阻止了我,他随意地挥挥手,赶我出国:“啊,那什么,我的弟子乙骨忧太也出国了,国内暂时没什么忙的,你也出国吧。”他的温柔总是拐弯抹角,但容不得拒绝。
“你的情绪也很重要,贪心一点。”贪心?我点点头,舔了舔嘴唇。我的内心不允许我贪心,不论是贪心家庭的和睦,还是贪心五条悟的目光。
所以我离开日本。
冬天了。
我抬手,不知是不是热气的缘故,雪花避开了掌心,旋转着下落。
在这里,一望无际的冬天,无所谓的荒野,我完全放松地躺下。没有肆无忌惮涌来的诅咒,没有无法逃避的嘶吼,没有同伴鲜血浇铸出的前路,放心沦陷。咒术师的工作,是名副其实的高薪高风险,假期也是来之不易。
雪花不再推脱融化的结局,它们落在脸颊,沉默无言,因寒冷重新凝聚。我清楚,这些东西伤不了我,因此肆无忌惮,任由冰冻星球冰封过往与未来。
日本的雪,什么时候落下呢。
我站起身,摸索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还是陈词滥调,什么日本的未来,我不在乎啊。摁灭屏幕,我想继续回到那恍惚的状态。
怎么也做不到。
从通知我高专出内鬼,到五条悟被封印,时间不超过一天。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准备,五条悟这种绝对力量的消失,各处的妖魔鬼怪都会掺和一脚,且不说能否从敌人手中夺回五条悟,能不能保命都得打个问号。
荧白反射星子与月色,层层削弱的光芒称不上明亮,我却从细枝末节里,清晰地望见自己可知的未来。杂音,无边无际的指责和臭骂将我吞没,对现实的无能为力,对远处战况的逃避。
『我不能当逃兵。但我不想死。』
我停下了赶回日本的脚步。抱着“反正那家伙不在了,回去不就是送死”的念头,继续蹉跎。冬天人们总是喜欢一些热烈的景色,或许是在苍白无力的现实,搭配上热烈而滚烫的热情。
风席卷银装素裹,星星点点被吹落,冰封的声音四面八方包裹万物,细密的火光正好被我窥探些许,不容忽略,不容分说闯进我的世界。
现在正好当地的节日,他们有个习俗,叫“揉花篮”。将木炭、铜钱包裹,放在竹编篮筐内飞速旋转,绽放火树银花。花火绽放在碰撞与消失之前,热烈在爱恨之交,于荒芜盛开,于苍凉艳色,于世界尽头的寂寞重现宇宙初始。
每一个害怕的夜晚,都有这么一缕火光。
很好看。
我决定回来。
嘛,人总是要死的,把最后的生命在空中绽放,也不错吧。可为什么,我的手脚发麻,声音颤抖呢。
“啧。”高层绊手绊脚,我抛下那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约定与合同,紧急前往战场。死亡不能阻挡奔赴的脚步。
五条悟不是被侍奉于高台之上的土偶人样,不是虔诚与希望塑造的落灰石像。他理应处高台,理应通透,理应将一切抛之脑后。他只是在高处注视人间,却参与进人类可笑之至的角逐。
那么,现在他被封印在哪呢?
我四处张望。
已化作废墟的游乐园,半个残余的摩天轮摇摇欲坠,人群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我需要做的就是杀戮,杀灭目之所及的一切咒灵。咒力在体内弯弯绕绕,于指尖凝聚成白霜,霎时间吞没了整个场地。
曾经的回忆只会阻碍战斗的脚步。
必须变得冷静,同时保留愤怒、悲伤、害怕、无助,这是我的力量来源。
『我们的过去,就是我此刻坚守的全部。』
“可恶,咒灵的数量还是太多了。”我乘着寒风行于空中,目光所及皆是尘土飞扬、断壁残垣,消息里封印五条悟的伏门疆仍不知所踪。如果只能靠那点微薄情愫建立的联系,我咬咬牙,放弃解救五条悟的计划。
听天由命吧。
咒灵成群成群地扑过来,我应付不过来,脚尖轻点躲过攻击,差点一头从空中跌下去。
停转的旋转木马,不能出现的弱点,被亲自按灭的回忆。
消逝的生命,就像花火,熄灭的花火。
“五条悟,下次再陪我看所谓烟火吧。”因痛苦而生成的泪水被体内涌出的寒气侵蚀,结成冰花。
又再次融化。
我平静注视周围。“揉花篮”,揉碎星子,装满花篮,撒向人间。
花火被旋转,炸裂最冷最冷的黑夜。
未来是曙光,亦或是永夜。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望向身后,笑了一下。五条悟似乎扬起他一贯的笑,半仰着头,半耷拉嘴角,双手插兜。
仅仅是笑着,都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吗。我摇摇头,也冲他无奈一笑:“对不起啦,我先走一步了哦?”回忆的一切掀杆而起,抓住记忆的末尾,拽回了摇摇欲坠的我。
所以早就说了啦,才不要成为什么咒术师呢。我几乎要因比死亡更近的疼痛而哭出声,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五条悟不在。
我要担当起作为前辈的责任。
血液还在涓涓流出,顺畅无比。血小板明显跟不上受伤的速度,那只能这样了,要不然会因为失血过多提前倒下。我拔出匕首,用能力烤热了刀背。还没试过这样疗伤,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呢。
仅靠肉身果然抵挡不住过高的温度,它们因刀背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曾经北欧的星星跳跃在幕布上,那种弹跳与活跃劲。不大美妙,还伴随来自灵魂的战栗,跟着血色消失的频率渐渐平息。
真是的,不要在这种时候动摇啊。
至少,不要在涩谷的永夜。
拜托了。
四周的一切开始模糊,血液掺杂泪水滑落。
拜托了。
巨大的咒灵,携带无法躲避的咒力,以无法闪避的速度向我冲来。
对不起啊,辜负了你呢。五条悟,你的梦里会有我吗,会在每个冬天……
想起我吗。
我自嘲地笑笑,放弃抵抗。留给世界最后一支舞,脑内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黑色的火花席卷整片废墟,然后炸裂出飞舞的冰晶。
每一朵都藏着一缕火花。濒死的走马灯大概是人们进化的关键,我在此刻体会到什么叫“初生的喜悦”,未曾有过的力量充盈我的躯干,四周都是笑声,窸窸窣窣,愈演愈烈。
飘舞的雪花将落到何处,我并不知晓。
回头望去,没有任何熟悉的踪影。仿佛卸下了重担,我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一起一伏。
方圆百米的咒灵,被自己的咒力化作的冰火两重天蚕食干净。这招给我喘息的时间,却也消耗太多的咒力,这么下去,我迟早会因为消耗过多筋疲力竭。
可巨大的声响招惹了更多的咒灵,我无处可逃。
“抬头。”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顺应远处的话语,努力仰视阴暗天空之下的阴影。在皑皑白雪中,一米九也不能引起谁的注意,似乎要被风暴吞吃入腹。他沉默地抬起一只手,然后慢慢降低高度。
爆炸声夹杂哀鸣,寂静无声。
一点不算灼热、却无比温暖的温度。我感知这不只是泪水还是融水的液体,仍然维持着跌落时的狼狈姿势,仰望着背光而来的白雪。
“我回来了。”
我爱上他的那个冬日,下着很大很大的雪。我在他前面,脚步蹒跚。他嗤笑我的痴态,却不小心整个人都跌落在足以将他吞没的雪堆里。
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是雪不开的冬日,我们会奔向何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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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五条悟x我】雪花不开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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