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
萧瑟的风刮飞几片干脆的黄叶,卷着碎屑翻滚,直接撞上了夜蛾正道的皮鞋前头。
夜蛾正道跨上与庭院相连的台阶,转入室内。一般说来,为了不让空荡荡的长廊显得单调,他们会特意搁置几个一米高的置物台,保持同等的间距摆开。
现在置物台上放的是与时令相符的枫叶盆栽,以山水秋景的卷轴画作为背景装饰,将秋日的清爽引入单调的房间里。
这里并不是用作生活的场所,装点的物件只是让空间显得不是那么空无一物。夜蛾正道对会议室门口的两名看守人员点点头,拉开门走了进去。
那些争吵、闲聊、喧哗的琐碎声音瞬间停止了。
两排经高级木匠亲手打磨的实木椅子放置在长桌的左右各一侧,在座的多是鹤发老颜的长者,他们的年纪绝不低于半百。年轻一些的中年男人对面而坐,他一身布料昂贵的深色和服,冷眼打量着新进来的人。
会议室的天花板上,有多根内嵌式灯柱用白亮的光线照明,晃闪了夜蛾正道的眼睛。他抽出上衣口袋里的墨镜戴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在了乐岩寺校长的身侧。
“开始吧。”
中年男人对旁边的老人说。他是加茂家的现任家主,在这里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第十三届以“三个DK肆意妄为、夜蛾正道严重失职”为主题的批判大会开始了。
本次就“栗本望拒接任务、五条悟态度不端正、夏油杰缺乏积极性”这三个方面,重点展开深入的探讨。
不管话题是从哪个人开始,最后都会绕到“夜蛾正道教育无方”上。夜蛾正道从一开始立即整改的反思心情,变成了油盐不进的态度:啊对对对,习惯了,决心摆烂。
又是极度无聊的例会。墨镜之下,夜蛾正道的眼神飘忽到千里之外,去思考着该给自己的孩子未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夜蛾正道没有取名的天赋,他冥思苦想,得出来这么一个结果:男孩常见的名字大多都是“俊介”、“一郎”、“和也”等等,女孩子的姓名就要在“花”、“小春”、“爱子”等等这种里面选。
如果他把想法告诉妻子,妻子肯定会对他实行“一票否决权”,这里姑且不论。
“夜蛾校长!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在反省自己的态度吗?”
加茂家的家主很是不满,他眉头紧皱,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就是因为你秉持着这种态度,才会教育出同样无法无天的学生来!”
旁边的人很会顺杆子爬,开始窃窃私语:“他才刚刚当上校长,就是这副嚣张的面孔。恐怕前任校长的死,也不是那么干净……”
“够了。”乐岩寺校长出面阻止,“你们适可而止,吵得老夫耳朵都要起茧了。”
领头人发话,保守派的成员们纷纷噤声,等待事态下一步的发展。
加茂家主态度尖锐,反问道:“乐岩寺校长,你这是在替夜蛾校长出头么?”
“呵。”乐岩寺校长嗤笑出声,他的精神依旧矍铄,如鹰视物的眼神将对面的人紧紧锁住一举一动,“老夫可是疑惑得很,你吵个不停,是想要让他们被总监部处以死刑?”
现场鸦雀无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给三个特级咒术师定死刑,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过这么愚蠢的想法,总能被更愚蠢的人类信以为真。
“那么做的话,也未免不可。”
加茂家主语出惊人。
丑话说到这种份上,夜蛾正道不能坐视不管,厉声喝斥:“这种轻率的决定,我认为完全不妥!”
乐岩寺校长:“真意外啊,想不到加茂家主的性格,倒有几分偏激。”
加茂家身为御三家之一,最近既不站在保守派这边,也不同激进派合作,又要提出自己的主张。
再联系到羂索身份曝光的事件,不少咒术师都对加茂家起了疑心,毕竟那个男人有一个“加茂宪伦”的曾用身份。也有人说加茂家被卷进来太过倒霉,他们本身就稳居御三家的地位,不需要再做什么。
乐岩寺校长觉得加茂家并非无辜。他有理由怀疑加茂家是要与外敌勾结,但他们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乐岩寺校长还没头绪。
“哼!我们走!”
加茂家主拍桌而起,一甩袖子转身出门,在场的加茂族人也都随之离开。
跟在他身边的族人急急问道:“家主大人,您刚刚说的那番话……”
“没关系,”他狂妄一笑,“我们不需要向他们低头,咒术界很快就是我们的了。”
“天元大人那边也与我们撕破了脸皮,我们直接开始推行羂索大人的计划。”
族人犹豫着:“可是,羂索大人在横滨那里失踪了,我们还在调查他的去向。”
“没关系,羂索大人的事,还有一个人知道。”加茂家主招来心腹,“去联系那个叫里梅的家伙,我们要把底牌提前出手了。”
自从知道天元大人独自从横滨暗中归来、不见羂索大人的身影后,加茂家主就隐约明白了他们要成为弃子。
本来是两家携手搅乱咒术界的计划,局势转变为一边倒,天元大人另有所图。他不仅是放弃了合作,也放弃了咒术界。
毕竟咒术界的高层们还不知道,那群自诩为盘星教信徒的普通人,才是天元大人千年以来真正的追随者。
天元大人真的在乎咒术界吗?
咒术界的人都是蠢货。加茂家主想道。
他的想法在这一瞬间与天元不谋而合。
葱郁的山林间,绰绰树影遮蔽了光线,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在这种静寂的环境下,人会变得格外敏感。
咔嚓。
地上的小树枝被踩断了。
天元裹紧自己的罩帽,匆匆闪到一棵大树后,借粗壮的树干隐藏身影。
“这里的路好难走。”小孩子清脆的声音传来,他向身边的人撒着娇,“我的脚疼,抱着我嘛~”
旁边的少年说:“就快到了,你再忍几分钟。”
小孩子停在原地,离天元藏身的树不到十米的距离,他使劲跺脚:“你不抱着我走,我就不走了!”
少年耐心地解释:“你是男生,被抱着走路会显得娇气。”
“骗人!”小孩子说话很直接,“上次我见到五条悟对你单手抱,怎么就不——”
听到五条悟的名字,天元警惕地竖起耳朵。
“布科,你想试试挨打的姿势吗?”少年冷静地截断他的话,“我可以让你体验一次打屁股哦。”
“你不能打我。”小孩子根本不怕对方生气,振振有词,“你要是打我,我就去欺负中岛敦。”
“这是什么话?”
“这叫等级压制,我要声明我的家庭地位仅次于你之下。”
“不行,得讲个先来后到,你就排在杰和悟的后面好了。”
“我不要排在倒数第一!”
树后的天元攥紧拳头。他听出了栗本望的声音,按捺着焦躁的心情,避免跟对方发生正面冲突。
都怪咒术界的属下办事不利,没有把栗本望同另外两个人一起调离。天元再次认识到了咒术界的无能。他的心底,滋生了更多的负面情绪。
一千年前,那群诅咒师与咒灵的实力无比强盛,弱小的咒术师们在战斗中落了下风,更无法保护平民。他见民不聊生、人为鱼肉,做了自以为“大义”的决定。
然后呢?
被他的结界保护的咒术师们,对普通人的傲慢与偏见从未消失,愈演愈烈。
渐渐的,天元对咒术师生出了厌恶感,却又要为了普通人坚持下去。
他好像被困在了薨星宫中,一如扛着天空的阿特拉斯,只在赫拉克勒斯要取金苹果时,才得到过短暂的休憩。
也许普罗米修斯的处境更适合他,他为人类盗取了赖以生存的火种,又被困在高加索山上牺牲了自由。
天元需要一个赫拉克勒斯,将他从这被动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在漫长的岁月里,只有羂索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他想改变咒术界。
不过,现在的羂索没用了,天元决定独自去做一件无比疯狂的事。
“请出来吧,天元大人。”
栗本望站在树前,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天元苦笑一声,走了出来。
他早该想到的。盘星教的信徒都是普通人,不能入山,守在了山脚下。既然栗本望走到了这里,想必那些信徒也都被打倒了。
“你是来找我的?”
到了这种时候,天元还在试探对方是否知道那个秘密。
栗本望没打哑谜,开门见山:“有人提醒我,要去看一看盘星山封印的咒灵。”
天元怔了怔,皱起眉。
布科看出来他的疑惑,“好心”地为告密者拉仇恨:“就是那个戴着白帽子的俄罗斯毛子,费奥多尔,他把你的事都交代清楚了。”
从被炸了薨星宫、制成植物人的仇恨,到被破坏了计划的仇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天元不动声色:“哦,我找过他,还以为他死在了横滨的战争里。”
“祸害遗千年。”栗本望点点头,“天元大人,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这句指桑骂槐的话,天元没放在心上,他只是淡淡地说:“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该这么说。”布科突兀地插了一句,“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被一个六岁的孩子反驳,天元居然用认同的眼神看着布科,若有所思地说道:“没错,他是雏见泽的血脉,古手家的后人。”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还算是真实的人类。”
布科冷哼一声:“这些都是你的错吧?”
不知为何,这句话偏偏对天元的打击极大,他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双臂低垂下来,颓丧地耷拉着眼皮。
“是,都是我的错……”
“我没想过咒灵存在的意义……”
两个人云里雾里的对话,让栗本望一脸茫然。
“那就一起去吧。”沉默中的天元抬起头,动身向前迈出步子,“也该做个了结了。”
“我会阻止你。”布科随即跟了上去。
不明所以的栗本望:“……带带我。”
每到这种关键时刻,栗本望就觉得大家浑身都是秘密,就他还在情况之外。
他难道不是主角吗喂!
这要是侦探推理小说,他肯定是那种活不过三集的路人甲,也有可能是主角身边的傻白甜好友。
拿不到剧本的栗本望表示很淦。
“栗本望,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鬼吗?”天元问起了奇怪的问题。
来了,秘密の大揭晓!
栗本望精神一振,他想了想:“那应该是普通人对咒灵的幻想吧?”
“不,在我的那个年代,鬼曾经是真实存在的。”天元自顾自地讲了起来,“鬼是人类灵魂参与轮回的一个阶段,咒术师的存在,近似于斩杀恶鬼的鬼差。”
轮回这个事他熟。栗本望想起来在老祖宗古手羽入那里听来的情报,他的灵魂一度破碎到无法进入轮回的程度,差点就要消弭无形了。
不等他稍加细想,天元紧接着放出了一个惊天大料:“不过,现在的人类已经无法进入轮回,只有丑陋的死亡。”
栗本望满脸震惊:“???”
这些匪夷所思的词连在一起,他完全听不懂了。
“本来世界法则的运行是很完整的,”布科踢开一块石头,心情不好,“就你逆天,给我们搞出来那么多工作量。”
“等等!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们说人死了会变成鬼进入轮回,那为什么又不能进入轮回了?轮回又是什么?”
面对这番信息量爆表,栗本望的大脑直接宕机。
“轮回,你可以理解为转世啦。”布科替天元解释,“现在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人生。”
三途川,孟婆汤,这一切仅在书籍上留下了神秘剪影。
六道轮回,五毒八苦,这一切都失去了敬畏的意义。
栗本望:“那理由呢?”
天元停下脚步。
长石阶连接着前方朱红色的鸟居,这里的神社正是盘星山唯一的那座神社,也是疫病咒灵的封印之地。
“我犯了了一个错误。”
“那个咒灵,不仅仅是人们对瘟疫的恐惧。”
“生老病死,缺一不可。”
“我保护了一个时代,而那个时代的人,永远失去了未来。”
富坚义博发推了。
要是全职猎人今年能更新,下篇文我就开和它有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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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上盘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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