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地下仓库返回先前和辅助监督约定的接应地点时，却只见到了孤零零停在原地的车子。驾驶座的车门大敞着，门把手上残留着几道深褐色的抓痕。车钥匙仍插在锁孔里，安全带垂落在座椅旁，扣环保持着锁死状态。

太宰治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地面的几道拖痕上。那些痕迹从驾驶座门口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道路后消失，留下了明显的挣扎印记。不难猜出是有人曾用手死死扒住地面，却还是被强行拖走——而结局当然可想而知了。

站在他边上的五条悟沉着脸跨入驾驶室。他低下头，拿出手机准备联络高专，摁下按键后他啧了一声，转过来看太宰：“没信号。”

这种时刻失去通讯网络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很清楚。城市沦陷的速度恐怕比他们想象中要快得多，不知从何而来成群爆发的咒灵无论在数量还是实力上都对现有的术师来说相当棘手，咒术师人手向来不足，拥有足够力量的更是屈指可数。而眼下，显然已经快到了最坏的情况……

咒术界与咒灵的存在很可能将要彻底暴露。而这对本就陷入恐慌与绝望的人类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搞不好人类的存亡——

他们显然想到了一块去。太宰治沉默地注视着远方的天际。原本象征着人类文明成果的摩天大楼，眼下已被一片黑色雾霭笼罩。

从远处看，黑点大小的几架军用直升机正尝试穿越那片区域，旋翼的轰鸣即便隔得很远也能隐约捕捉。然而它们都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再也无法前进，如同撞上无形墙壁，旋转、翻滚，最后拖着黑烟栽向地面。

“普通的武器对付不了它们。”太宰治轻声说，“当人们意识到枪炮无效时，恐慌会以另一种形式彻底爆发。”

“——五条前辈！！”

高声的呼喊从他们后方遥遥传来。是一个一年级后辈。形容狼狈，脸上带着明显的擦伤，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太宰治对他有些印象。最初的训练课上，五条悟似乎就是在负责教导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叫做……伊地知？

那后辈几乎是扑到五条悟跟前，“前辈！电网崩溃了，我现在负责临时传递情报——”

“别着急，你先说。”

他弯下腰支撑着膝盖，大喘了几口气，继续飞快地说：“是！就在二十分钟前……东京都内同时检测到与这里同源的、强大的咒力波动！有三个新的咒茧正在形成！”

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

一个咒茧就已近乎让这片区域沦陷，三个同时出现……

“不止如此……”伊地知洁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照片，递给五条悟，“之前爆发过咒灵袭击的几个区域，新宿和池袋都出现了大量平民异常死亡事件！初步……初步观测显示，他们并非死于咒灵袭击，而是在某个声音的指示下……开始了自相残杀！”

太宰治凑过来看了看现场模糊的照片。

上面都是死去的人们。街道上、大型商场里、车站内……不同地点，尸体横陈，死状各异。这些照片的共同点是人们身边都散落着临时充作武器的物品，折断的伞、带血的公文包、高跟鞋……

自相残杀。

和他们方才在实验室见到的景象相差无几。

五条悟神色冰冷：“那声音呢？有记录到吗？”

“有、有……！”伊地知递过来一个录音设备，颤抖着按下播放键。太宰治和五条悟同时变了脸色。

【#@%#！￥%……你们一直生活在谎言中。那些……嗞……看不见的怪物，那些离奇的死亡……都不是意外。一群自称咒术师的人，一直在操纵着你们的认知#@*#&！#……】

录音背景里传来人群的惊呼和怒骂。

【他们拥有特殊能力……却从不顾普通人的死活。看看周围的灾难吧，这就是他们失职的证明！为什么要放任这群无能的人？我们都被欺骗了！！】

尖锐的呼吁声迭起，录音在这里暂停。

“类似这样的广播……在各个沦陷区播放。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做到的，窗那边正在尽力拦截——普通人现在不仅面临咒灵的威胁，还开始……敌视咒术师。”他咽了咽口水，“已经有辅助监督在撤离平民时遭到攻击……”

“本该负责接应五条前辈的辅助监督，也、也……”

“继续说。”

伊地知看向五条悟，语气急切：“五条前辈，指挥部观察到了这边咒茧消失的情况。夜蛾老师希望知道，您在这里是否发现了什么？任何关于这个敌人，或者对付咒茧的关键信息都好！我们急需找到反击的方法！”

五条悟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冷静点。”他说，“听好。敌人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混乱，煽动仇恨，将咒术师拖入与普通人的对立。”

“我们刚才也听到了类似的广播。我们面对的，是个自以为神的疯子。敌人很可能拥有精神暗示的能力，才能做到通过口头话语来诱使人们相杀。这一点务必要警惕，咒术师很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他曝光咒术界，让术师不得不在拯救平民和自保间奔命。同时，通过高效制造负面情绪，也为咒灵和咒茧提供了养料。这是一套组合拳。”

白发男生简单解释了下刚才发生的事。

“伊地知，你立刻返回高专，将这里的情报带给夜蛾老师。”五条悟干脆地命令道：“其他咒茧的位置也标记出来，我们现在赶过去处理。”

“是、是！”伊地知连连点头，“我会马上报告这些消息，但是前辈，那个……”

“还有什么事？”

“刚才听您一直说‘我们’……是还有谁，要和您一起行动吗？”

“哈？”五条悟不可思议地指向边上活生生站着的太宰治，“看不见吗？你的前辈，太宰治——”

伊地知露出茫然的神情。他似乎并不能理解五条悟的话语。在男生有限的视角里，这儿站着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五条前辈一个人啊。

*

新宿。

夏油杰正穿梭于废墟之间。

他刚用咒灵操术解决了一小股游荡的诅咒，他收起咒灵。这时候男生听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翔！不要——”

他闪身越过倒塌的墙体。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把拼命挣扎的女友推向一只缓缓逼近的咒灵。那咒灵形似扭曲的蜈蚣，移动缓慢，口器张合间滴下一路粘稠的唾液。

“反正你脚受伤了也跑不掉啊！”男人绝望地大喊，“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从没亏待过你，现在就当为我活下去做点贡献啊！”

女子摔在地上，惊恐到无法发出声音……她眼睁睁看着曾经的爱人将自己推向死亡的深渊。

夏油杰没有犹豫，刚抬起手——

“在生死关头做出这样的选择，想必内心也很煎熬吧？”

“什么？”他一愣，扭头朝旁边望去。

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和夏油杰一同看向巷子里发生的场景。男人蓄着齐肩长发，立领外套纤尘不染，嘴边挂着一点闲适的微笑。不得不说，他看起来与四处逃命奔波的人们格格不入。

……没见过的，咒术师？

方才推女友逃命的阿翔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有人。他急忙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过来，慌不择路地大喊：“救、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男人轻轻摇头，目光却看向夏油杰：“你看，这就是人类最真实的样子。在绝境中，道德、爱情、誓言……这些社会赋予的装饰都会剥落，只剩下求生本能。”

他走向瘫软在地的年轻女子，蜈蚣状咒灵已经死死缠上她的脚踝。但男人只是随手一挥，咒灵便一下子消散了。女人跌坐着，惊疑不定地上下喘气。

爬过来的阿翔僵住了。他惊慌失措，不明白男人使了什么样的神通，居然就这样让威胁他们生命的可怕东西消失了。但他知道这是远比他强大的存在，可以投靠的存在——他连忙就近抱住夏油杰的小腿。

也许是因为害怕到了极点，他爆发出的力气竟使咒灵操使一时间没法挣脱。夏油杰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

“依你看呢，夏油君？”

男人含着浅浅的微笑示意。

“咒术师拼上性命保护的，就是这样的存在吗？”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为了保护这些在危难时会毫不犹豫牺牲同伴的弱者，也依然认为值得吗？”

自锁见村事件后一直对此抱有同样疑惑、却始终不敢深思的夏油杰僵住了。前所未有地，他的心思被人戳穿得彻彻底底——

“强者保护弱者是天经地义……”他下意识重复成为咒术师以来一直坚信的理念。

“当然、当然。”男人表示理解地点头，“不过，请容许我提出一个新的想法。真正的强者，或许不该止步于修补，而是创造新的秩序——总是做着为人类生产的负面情绪善后的工作，何不从根本上重塑规则的本身呢？”

“你的意思是——”

“是啊。”他的视线望向远方，又有建筑因为咒灵的侵蚀而轰然倒下了。男人叹口气，“说到底，咒灵还是普通人的产物。想想看，一个由咒术师主导的世界。不再需要日夜不停地祓除咒灵，不再需要为普通人的愚蠢付出代价……我们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更纯净的世界。”

“不……”夏油杰喃喃，“不可能做到的。这太荒谬了——”

“荒谬吗？”男人歪头，这个本该俏皮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显得不寒而栗，“也许吧。当世界上第一个人提出想要飞翔时，人们也觉得荒谬。当第一个人想要照亮黑夜时，人们同样觉得荒谬。”

“而眼下，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咒灵操使低下头。看见脚边的非术师惊疑不定地瞧着他，脸上写满恐惧。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卑微地、紧紧地抱着他像抓住最后的浮木。

阿翔哆嗦着：“求求您……”

“滚开。”夏油杰厌恶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再抬头时，方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