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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音阁里,纪娴山下楼的声音有节奏地传来,和风铃的声音融合在一起。
华智手中揣着那蚕茧。
眼看事情就要办成了,突然被王齐云拦住。
华智心生警惕,没有接王齐云递过来的水壶:“不需要。”
王齐云又把金刚销骨爪递给他。
华智下意识伸手去接,突然心头一跳,收回手来:“我晚上去找你拿。”
说完,他转身就走,要进到巡音阁去。
纪娴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华智想着,待会只要纪娴山用了这真梦茧,就会认清现实,重新变成以前那个野心勃勃、肆意拼杀的奇女子了吧。
纪娴山原本是热得不耐烦了,想要回去峡谷下面的居所,清凉地躺着。下到二楼,听到楼下有交谈声,夹在风声里听不太清楚。
难道是华智来了?
这些天他为了劝服她参与调查,一次次尝试,让纪娴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被一次次拒绝,又决定一次次尝试,她尝到了某种恶趣味。
这最后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他这次要用什么奇怪的法子来说服她。
纪娴山这么想着,嘴角翘起一丝狡黠的笑,加快脚步下去。
而刚走到楼下的华智却突然头晕腿软,他立刻反应过来——糟了!
方才他站在王齐云的下风口,王齐云定是通过扇子借着风把毒药喷到了他身上。
天旋地转之下,华智转头去看王齐云。
王齐云的嘴角是平的,但仍旧能让人看出一丝强压着的笑意,那是得逞之后的快意。
华智一只手去抓王齐云,一只手假意撑腰,实则将手中的真梦茧顺着背后的衣摆落到草堆里。
这草堆齐人小腿肚子,希望纪娴山出门后能看到。
华智使出全力向王齐云扑去数步,满脸爆红,青筋暴跳。
不可一世的华智仙君,认栽吧。
哈哈,王齐云忍住大笑的冲动,接住华智。
很快,华智视野中的阁楼草场都被扭曲。
王齐云的影子如同鬼魅一样,慢慢变大,而他耳边的脚步声“哒哒哒”清晰地落在木板上,如同砸在他耳朵上,随即慢慢地远了。
·
而纪娴山从楼上下来,走到一楼大厅时,她还听得有人“吭”地闷哼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
待得她出门来,巡音阁外一片开阔的草场,草叶肥美,在夕阳下随风骚动,如同水波,一片片来一片片去。
没有人。
纪娴山冒着依旧袭人的夕阳,往草场上走,搜寻四周。
四处都无人。
难道她方才听错了?不可能啊。
抹一把汗,再走几步,纪娴山似乎看到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
一阵风过去,长长的草叶站直,银光不见了。
是个什么东西?
她这几十年常在巡音阁混日子,这草场上能有什么东西,早让她熟稔于心。
总之,这银色东西必然是新刚出现的。
难道与刚刚的人声有关?
纪娴山皱着眉头,往那闪着银光的地方走去。
“娴山。”有个红衣女子远远的伸手招呼。
纪娴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管欣。
收起寻找的视线,纪娴山转身,果然是她。
管欣几步跃过来,一手挽住纪娴山的胳膊,轻轻握紧。
突然被管欣握住胳膊肉,纪娴山后脖颈的汗毛立起来了,她伸手拍拍管欣的手,轻轻拉开,道:“方才你在这附近有看到什么人吗?”
“有啊。”管欣笑靥如花,再次伸出手来挽住她胳膊。
纪娴山直接收回胳膊,退出一步,她十分吃惊地问:“是谁?华智仙君?”
“华智仙君?娴山你太把这位天神放心上了吧。”管欣终于收回了手,“我说的有人是有你和有我啊。”
这不是在耍人玩吗?
纪娴山收起最后一点笑容,她自顾再往前去找那个银色的东西。直觉这个东西不简单。
管欣问:“我刚看你在找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找么?”
“没什么东西——”纪娴山转身往巡音阁去。
管欣一把拉住她:“你不必客气,你只要说找什么东西,我帮你。多一个人,更快点,是不是?”
纪娴山垂眼想了想,便答:“那我直说了,我在这草堆里掉了个宝器。”
“哦?什么宝器?”管欣笑眯眯地问。
“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纪娴山作恼怒状。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好给你找?还是说,你宝器太多了,连掉了哪个都不知道?”
纪娴山嘴角扯出一丝笑,往草丛四处瞄了瞄:“就银色的,你可不许觊觎。”
“瞧你这小气的模样,不怕叫人看见笑话。”管欣笑她。
纪娴山低头查找草丛,随口就来:“明人不说暗话嘛。你若觉得这是小气,那我也没办法。”
纪娴山仍旧没有找到,她挥手让管欣让开一点,就这一块地方没有找了。再加上不知怎的,这一块的草丛似乎被多人踩过,草塌了一片。
管欣微微侧身,但是脚没怎么挪动。
纪娴山干脆退一点远,伸出手臂,飞跃到巡音阁的顶上。
管欣依旧没动,站在原地,问她在做什么。
纪娴山没有回答,望着更远的草场,突然起身,从管欣头顶上飞过去。
管欣转了个身,看着纪娴山飞远了,这才弯下身来,去拿脚底下那银色的蚕茧。
几乎是管欣刚伸手的瞬间,她视野余光看到了纪娴山的幻影,须臾之间,纪娴山站在了她身边。
管欣笑着从地上拿起银色的蚕茧:“难不成这就是你要找的宝贝法器?”
“谢谢。”纪娴山想要拿过来,被管欣避开了,纪娴山便笑着说,“我说怎么找不到呢。”
“对啊,谁会想到刚好被我踩到了。”管欣捏着那蚕茧,手指甲都发白了,笑着问,“你这法器是哪里来的?”
纪娴山趁机一把薅过来,握在手心里,抬头看着她:“华智仙君赔我的。”
管欣的脸微微有些红。
纪娴山看着她的脸。夕阳照在她脸上,多明艳的一张脸,多好,可惜充满了想法却藏不住。
沉寂的四周,有一片高大的树林。
突然林间一群惊鸟飞起,在她们头顶徘徊。
格外突兀。
管欣凑近来,笑着说:“我听说过云渺真人擅长造梦,他的梦便是如同蚕茧一般。不同类型的梦有不同的颜色,据说真梦茧便是冷银色。难不成这是个真梦茧?”
纪娴山抬头,盯着头顶盘旋的那群鸟。
她收回视线,翻转手掌,再摊开手心,仔细查看那蚕茧,吹掉上面的泥土。
这冷银色让人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管欣死死盯着这蚕茧:“华智仙君给你真梦茧做什么?”
“不知道了。”纪娴山打算收好这真梦茧。
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一只大白鸟掠过来,直冲着纪娴山手心的真梦茧。
大白鸟一口便将蚕茧吞咽下去,飞走了。
管欣一脸惊呼“哎呀!”,便朝着那大白鸟追去。
纪娴山慢慢跟在她后面。
皇帝不急太监急。
待纪娴山快走到峡谷边缘时,看到了那鸟似乎在空中呕吐,最后把真梦茧吐在了峡谷里。
很快,浓浓乌黑孽气翻滚着,将泛着银白色的真梦茧吞并。
管欣一脸遗憾:“都怪我不该拉着你一直看的。”
纪娴山仍旧是一脸淡漠地说:“没关系。”
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
管欣松了一口气,大事告成的松快感。
纪娴山目送着她离开,手掌翻过,手心中郝然躺着那一枚银白色的真梦茧,茧子上沾着泥。
她轻轻吹掉泥土。
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不知道华智什么时候会来,要不去王齐云那里找他?
·
华智醒来时,头痛万分,一片昏暗中,有微微的烛光。
烛光?
华智瞬间惊醒。现在几时了?
他立刻推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外面一片蓝天黑夜。
他抓住一个端茶的随侍,随侍告诉他,亥时已经过半。
亥时之后便是明日的子时。
也就是说,不到半个时辰,三日之期便完了。
今日果然不顺。
那颗巡音阁前的真梦茧,也不知道纪娴山发现了没有。若是没有发现……
头痛得像要裂开的石头,华智用力按住一侧头。他得冷静,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问题。
这时候应该先给无极真仙传个信?拿出传音石,华智才发现妖族族君给他传了好多信息。无极真仙的传信也不少。
很多人都在等他的好消息,他甚至信誓旦旦给妖族族君保证一定会成功。
难道现在就要认输吗?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吗?
更重要的是,该怎么面对无极真仙的失望?
不,华智深呼吸一口,还有半个时辰,那就还有机会!
现在去找纪娴山应该还来得及。
正在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来人是传旨的小仙官。
小仙官要传达的旨意是,华智仙君和彦霖仙君办事不力,要被革职查办。一同随来的,竟然还有青莲圣女。
华智不可置信。
就算是这件事没有办好,也不至于革职查办吧。他找小仙官再三确认。
小仙官看了青莲圣女一眼,随即将旨意给他看。
华智皱眉看完,整个人如同心死了,连每一根头发都垂下去。
他终于有一点理解,当年纪娴山被冤枉是何种心情。
他都这样难受,更不用说当年的纪娴山了。
青莲圣女站在旁边,一脸可惜道:“知你们也是为此事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天庭命你们先回去自省,后面再重新安排。”
庞彦霖走进来,扇子噗噗噗地挺欢快:“哎,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华智抬头看着他们,慢慢咬紧牙关,想起了纪娴山那块竹简上刻的字:
纵使注定屡战屡败;
吾亦不惧屡败屡战。
还有事情没有做成,没有时间迟疑和痛苦,更没有时间去做无谓的自证清白。
华智当即拿出传音石来,手在传音石上抹过,对面传来妖族族君的声音:“纪娴山答应了?”
是期待的声音。
青莲圣女给儿子彦霖仙君使了个颜色,彦霖仙君冲过去抢他的传音石:“你何必找麻烦?”
华智一把推开他,彦霖仙君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华智咬着下嘴唇:“还没有答应,暂时。刚刚有事被耽误了,但是只要再给我一个时辰,一定可以行得通。所以我想请族君您宽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必然将纪娴山带到您面前!”
一阵沉默。
华智屏着呼吸。
青莲圣女扶着儿子站起来,在一旁提醒道:“华智你嘴上保证就真的能成功吗?年轻人喜欢虚张声势嘛,不是大问题。但你保证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无极真仙已对你失望透顶。再说了,三日之期就是三日之期,华智你这是为难族君。”
失败就是失败,华智是个敢于认输的人。
无极真仙对他失望,也是预料之中的正常反应,这个他没话说。当然,听着让人难受到极点……
但是青莲圣女这般直白,仗势欺人,简直就是肆无忌惮的侮辱。
华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不语。
他捏紧拳头,暗暗发誓,此番羞辱还有他儿子庞彦霖伙同王齐云在背后害他的事,如果他日不报仇雪恨,他华智就不是人。
听出青莲圣女的声音,传音石另一头的族君明炤不禁皱眉,他眯着眼睛,冷冷问华智:“你保证这次一定能成功吗?”
这样问,就代表明炤也是希望能成功的!
华智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凑近传音石,大声兴奋回答:“可以,一定可以!”
只要让纪娴山进入真梦茧,便能从中醒悟。
又是一阵沉默。
明炤正准备答应,他的一个近臣向他鞠躬,表示有话要说。
明炤便起身出去,与那近臣交谈。
近臣说:“翼王,不可答应宽限时日。”
这近臣是明炤还做翼族太子时的心腹。
“只一个时辰而已,不是一日,为何不可?”明炤问。
近臣摸着胡子道:“臣听闻人间乱世为王,也至少须得讲诚信。翼王您前面说了三日之期,现在又因为胜利在望而修改承诺,毁掉自己所说的话。那么就算这件事最终成功,也能解开此案,自证我妖族的清白,但您想想看,您的民众还会信任您听从您吗?”
明炤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失去民心,得不偿失。
明炤重新回到殿内,对传音石那头的华智道:“按照约定,此事必须在今晚子时之前完成。如果时限内,纪娴山还不答应参与调查,那便依照约定行事。本君也会如约等到子时之前的最后一刻。”
说完,明炤便单方面断了联系。
还是按照约定?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
华智无奈,但也无法更改局面。那么他还可以做什么呢?
青莲圣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她拍了拍宝贝儿子的后背,让他和华智都好好休息:“已成定局,不必再折腾了。华智仙君,在天庭有新安排之前,你都不得离开这屋子。”
这是直接把他禁足了么?
真的已成定局么?
所有人都走了,关上院门。
华智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无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黑漆漆的院子里,抬头是一片深蓝色的天,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就像萤火虫一样忽闪忽闪。
华智想起了河边上的萤火虫,和捕鱼的雪筠。他可以请雪筠帮忙!
华智正拿出传音石,突然门响了,有人“叩叩叩”地敲门。
没有回应。
“叩叩叩”又响起来。大半夜的,挺瘆人。
华智走到门前,问:“是谁?”
哗啦一声,有人站上了院墙。
华智抬头一看,天蓝色的天幕下,站着一身白衣,她眨眼:“你说让我等你,为什么不来?”
到这个时辰,她应当是入了真梦茧吧。
应当是知道真相,也得到最恰如其分的答案了吧!
华智内心欢欣鼓舞,他收起手中的传音石,走近去,仰头看着她,确认道:“你愿意跟我一起调查案件吗?”
纪娴山站在院子外好久了,腿疼。
她干脆坐在院墙上:“之前你答应我的一样都不能少,还有,我要你三个宝器。”
光是在院子外听着那些对话,纪娴山都觉得他挺可怜的。
亲眼一看,这热血孩子已经被打击成一脸懵逼的傻狍子了。
她答应了!
果然,他师父云渺真人的真梦茧就是最厉害的。
华智忍不住跳起来,他脑子里如同一万只蚂蚁手脚整齐划一地掀翻了他的天灵盖。
他成功了!
终于可以开始调查案子了!
虽然过程不顺利,但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呐。他,华智,不会让人失望的!
他跳上院墙,拉起她的手,紧紧握着,仿佛带着信仰:“祝我们破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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