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完演出，周在徐瑞诚找了家冰场附近的火锅店吃饭，等俏俏下冰。

“欢迎光临火山湖火锅！我是本桌的专属服务员，梭梭，有什么需要二位随时喊我。”李梭梭露出标准而灿烂的笑容，双手递上菜单。

“好，谢谢。”徐瑞诚接过。

周在认出来了，他就是刚才滑雪绒花那个小孩，看着17，8的模样。

身上的白衬衫背带裤甚至都没换下来，原来是餐厅工服……穿着冰场公用的冰鞋参加演出，甚至穿着它跳两周跳。现在也不难解释了。

“鸳鸯锅，番茄加牛油麻辣锅，番茄锅免葱花，加去皮番茄，”徐瑞诚翻着菜单，又想到什么，问“辣锅能做清红汤吗？”

“徐少爷，这不比咱府上，能凑合一餐吗？”周在一边打趣他，一边用手把无知觉的腿从轮椅踏板上搬下来，撑着扶手和沙发，把身体挪到沙发上。

李梭梭见状想上前扶一把，转头看毫无反应的徐瑞诚，嘴边那句“先生需要帮忙吗？”又咽进肚子里。他以前没接触过残疾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不过见他朋友无动于衷，自己最好也不要有什么反应吧。

“不能，”徐瑞诚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了老十样，小花你看看还要点啥。哦对，他家新出的甜品好像不错，尝尝？”

“我随意。”周在摸出手机划着。

“行，那帮我来三份吧。就这样。”徐瑞诚把菜单递回给李梭梭。

“好嘞！二位请稍等，菜品马上到。”李梭梭大声应道，双手接过菜单，露出标准而灿烂的笑容，鞠躬，后退5步远，转身离开。

现在火锅店都流行这种服务模式，一家家全向海底捞看齐。看着他熟练的迎宾，传菜，介绍菜品，干这行也得有一定工龄了。还是穿外套的季节，李梭梭穿着一件薄衬衫，忙前忙后跑得一头汗水。

“小花哥哥！”门外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朝周在奔来。

好家伙，这冲刺的速度能把她小花哥哥直接扑翻。徐瑞诚眼疾手快一把拦住，抱在腿上，揉着她的小肉脸，笑道：“俏俏，几天不见又重了不少哇。”

小姑娘听完可不高兴，嘴巴一撅，挣扎着要往周在那边跑。

“这样一鼓腮帮子更大了。”徐瑞诚笑得开心，手还欠欠地戳两下。

“你舅舅什么人啊，”周在把她搂过来，“别听他瞎说，咱这是健康美。”

“就是，”俏俏搂着他胳膊，特认真地说，“小花哥哥，我舅舅太讨厌了，你别和他玩好吗？”

“嗯，咱下次不带他出来。”周在笑着说，给她开了一瓶酸奶，插好吸管。

“您好，这边为你们上一下锅底，小心烫。”李梭梭把大锅放进桌里，从推车逐一拿出菜品，“麻辣牛肉3分钟，黄喉3分钟，藕片2分钟……”

“你们的菜品上齐了啦。”李梭梭笑着鞠躬，走前又看了一眼桌面，贴心道，“等会下虾滑的时候可以喊梭梭哦。”

“小花哥哥，我要吃那个。”俏俏指着对面的火腿肠，太远了，她够不着。

其实周在也没办法把它拿过来。

这点别人想不到，但徐瑞诚知道，他看不得周在这样。

他起身，把对面的那碟火腿肠拿过来，笑眯眯道：“不给，这是你小花哥哥给我点的。”

徐瑞诚总是假装很自然地做这些事，其实周在知道，他也知道周在知道。但是兄弟嘛，这种东西就不必说。

俏俏气得往沙发靠背一倒，张嘴，蓄力，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

“给给给，”徐瑞诚不敢真把这小祖宗惹哭，连忙把火腿肠下进番茄锅里，“都给你都给你，小气鬼。”

“今天俏俏滑得可棒了，”周在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笑着问，“埃斯米拉达变奏是你自己选的还是舅舅帮你选的？”

“是我自己选的，厉害吧，教练都夸我进步快。”俏俏一秒收起哭腔，骄傲道，又俯在周在耳边说悄悄话，“小花哥哥，我以后要当花滑运动员。”

“那你可不能吃火腿肠了，”徐瑞诚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块，一本正经道，“花滑运动员都得控制体重。”

俏俏又往周在这边看了一眼。

周在点头，说：“这是真的。”

“啊，那还是算了吧，我以后要当画家，或者老师。”俏俏把碗中的火腿肠串在筷子上，边玩边吃，堆成小山的碗很快见底，她眨着大眼睛问，“那我现在可以再吃一份火腿肠吗？”

李梭梭在一旁给他们添茶，听着小姑娘烂漫天真的话语，忍不住笑了。

他小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们那里，只有在家种地和进城打工两种职业。年轻一辈大多都想走出去，李梭梭就是其中一员，进厂也好，工地也好，只要能在大城市留下来，那就是最好的。

送走了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已经是晚上9点50了。

今天下班还算早，李梭梭不着急回宿舍，他从外套里摸出一包烟，揣在裤袋里，慢慢悠悠往外走。

“哟，梭梭，你小子也抽上了？”大头今天下班也早，老远就听到他手机外放快手视频，嬉皮笑脸上前搂住他，“什么好烟，搞根给哥哥尝尝。”

“滚滚滚，老子有正事要干。”李梭梭推了他一把，这人一身汗臭贴得这么近恶心死了，“看你的美女去吧。”

“就你那两根破烟，瞧把你宝贝的，哥哥我抽芙蓉王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呢。”大头有些不爽。

大头手机里放着动感DJ音乐震得他耳朵疼，李梭梭听着很烦，直接跑开了。

他一路跑到冰场，打开手机，裂成蜘蛛网的屏幕依旧倔强而坚强地亮起，显示时间：21:59 。

刚刚好。

冰场头顶大灯“呼”地熄灭，洁白的冰面瞬间暗了下来，整个场子又大又空荡，唯有换鞋区那两根光管发出微弱的光。冯杰正在收拾游客换下的冰鞋，重新归纳整理，摆放到不锈钢鞋架上。

李梭梭猫着身子，摸着黑，一路贴着墙壁走到柜台旁，突然冒出个头，没把冯杰吓个半死。

“你有病啊！”冯杰压着声音嚎道。

“冯哥，你过来。”李梭梭笑得贼兮兮的，朝他招手。

冯杰知道他要干什么，左右看了眼监控，把身子探出去。李梭梭熟练地一伸一回，动作迅速，那包烟便顺利转移到冯杰口袋里。

冯杰往下瞥了一眼，颇为满意地道：“可以啊，你小子够意思。”

“那可不，孝敬咱冯哥的，小弟哪敢随便应付。”李梭梭笑得灿烂，不忘拍两下马屁。

“老规矩，厕所的灯给你留着，走得时候别忘了关。”冯杰锁好柜台门，从上面翻了出来，递给李梭梭一双冰鞋，“自己看着点，别被逮着了。”

“成成，没问题，”李梭梭双手接过，朝他的背影喊，“谢谢哥！”

靠着厕所那盏灯，李梭梭换上冰鞋，鞋带在他指尖飞舞。他的心跳很快，迫不及待踏上冰面，因为在这里，他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短暂地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不起眼。

他第一次滑真冰是火锅店员工团建，李梭梭玩过轮滑，真冰上手也快。大家还互相搀扶着你摔我倒的时候，他已经能模仿着冰场练花样的孩子们跳、转了，自然也成了同事们的焦点，李梭梭感觉倍儿有面子，满满的成就感。

那一天回去，他就在网上找视频、资料，开始自学花样滑冰，有假的时候就来冰场实操自己的学习成果。当然也不能经常来，100元2小时的场地费对他来说可不是轻易消费得起的。

最近和冯杰搭上线了，这才稍微好点。晚上下班偷摸溜进来滑，一包烟的价钱能包场滑到半夜，也是很划算。

就这么滑着吧，等哪天被这冰场老板发现了，再换一家，李梭梭心里盘算着。

蹬冰、滑出，一个左外刃转三变换滑行方向，接后压步，开始加速。

刀片刮着冰面发出“嚓嚓”的声响，李梭梭感到越发兴奋。

左脚向后抬起，右脚踩住外刃，屈膝。

点冰，发力，起跳！

他腾空而起，收手的瞬间速度加快，在空中旋转两圈，落冰，打开辅助腿，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啪啪啪——”场外传来掌声。

李梭梭吓得弹起，一屁股坐在冰上，惊恐地四处张望寻找声源。

“跳三周吧，你的二周跳已经够扎实了。”

李梭梭回头，冰场入口停着一架轮椅。是他？中午火锅店那个轮椅帅哥。

“吓死人，你来这干嘛？”李梭梭从冰面爬起，打量着眼前的人。

“我不能来吗？”周在回了他一句。

他这一问，整得自己歧视残障人士一样，李梭梭挠挠头：“诶，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意思？”周在刚开始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后来想一想，明白了，方才随口接的话多半被对方理解成“阴阳怪气”了。有些无奈，这是徐瑞诚最爱的招，周在不感兴趣。

无所谓了，他笑了笑说：“提前半秒起跳，蹲深一点，你可以跳三周。”

“不可能，我试过，摔得稀烂。”李梭梭摆手，有些无语，“哥们，我是纯业余玩家。三周都可以上赛场了。”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周在对他说。

李梭梭一个加速滑过去，急刹，挫起大片冰屑。他凑近了看周在，确认他是不是喝多了在这说胡话。

想着，要不做个好人好事送他回家吧？

“你不想试试？”周在勾起一个笑。

李梭梭愣住。

不知道是因为那张好看的脸，还是那个笑。

亦或是那句话。分明是问句，偏偏那么笃定和自信，彷佛有把握一切的能力。

他好像被击中了。

赛场？李梭梭甚至连梦都没做过，他不敢。自己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能力。他是从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孩子，头脑不行，不会念书，就到省城打工挣钱补贴家里。偶尔嘛，搞些大城市才有的高级玩意耍耍，尝尝鲜，也就够了。

理智逐渐回归，他为方才自己那一霎那的幻想感到可笑。

周在递过去一双冰鞋。李梭梭正循环加深的自我否定被打断了，他接过一看，全新的，还配着一副渐变的刀片，价格不菲。

“都跳二周了，别穿冰场的鞋子，容易受伤，”周在对他说，“这双应该是你的码数，刀也是配好的，已经给你开刃了，可以撑到你练四周跳。”

“以后跟我练花滑吧。”轮椅上的男人要抬头才能看着他。

李梭梭没有反应，周在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我这不用交钱。如果你愿意，明天还是这个点，我等你。”

“为什么这样做，”周在笑了笑，“我有自己的原因。”

他转着轮椅离开。

周在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不给李梭梭拒绝的机会。

李梭梭看着那个背影，大脑努力处理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理解。

索性换上那双冰鞋，踏上冰面，蹬冰，转三，压步。

按照周在说的，提前半秒，蹲深，跳！

“咻——啪”

冰场回荡着落冰的声响。

李梭梭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个三周跳。

成功了。

碎碎念～嘿嘿不知道有小伙伴来看吗？单机党默默码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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