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在半卧在床头，叮嘱李梭梭上场的细节，大到赛场上跳空的补救方案，小到鞋带的系法。

对现在的周在来说，15小时的飞行着实够呛，伤处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

这两天他基本只能躺着，连公开训练都没法去。

别人教练在现场关注每一个细节，及时调整运动员状态。

而他甚至都不能把轮椅滑到场边。

周在想，自己实在算不上称职的教练。

作为曾经的男单全满贯得主，现在的他只能躺在床上，顶着那张惨白的脸，把自己所有经验和技巧，用嘴一遍遍讲给李梭梭听。

周在知道，哪怕这样，也抵不上亲自上冰滑一小段。

花滑是肢体的艺术，有太多语言无法表达的。

“你太紧张了，”周在笑着揉开他紧缩的眉头，“体验第一，比赛第二。”

李梭梭急了，抓住他的手，“在哥，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会赢，只是，不用这么急，你的路还很长。”周在牵过小孩的手，亲吻手背。

周在身上总有种特殊的力量，不用多激昂的言语，不用多豪情壮志。

只要他一笑，一个眼神，李梭梭的心瞬间就安定了。

周在半卧在床头，笑得有些吃力，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期望。

手机震动，显示“距离公开训练还有30分钟”。

“时间到了，”周在开始赶人，“今天赛前最后一次合乐，我让你瑞哥带你。”

“注意感受冰面软硬，及时调整发力点。”周在忍不住补一句。

“好。”李梭梭嘴上应着，可心里想的全是周在。

他捏捏周在的手：“我晚上还能来找你吗？”

话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等比完赛。”周在笑得温和，却是不可商榷的拒绝。

上次ACI场外那一抱，闹出不小的阵仗。

玩笑也好，猜测也罢，对于两人恋情的传言，对现役运动员而言，有害无利。

事实上，这并非传言。

就像一颗埋在身边的雷，随时会炸。

周在为此和他约法三章，在公开场合禁止一切亲密接触。

李梭梭总说他不怕，因为对他而言，周在就是全世界。

周在摇摇头，想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梭梭不懂，他还不懂吗？这不是一条好路，周在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自己分明是把小孩往火坑里带。

可偏又......喜欢得舍不得放手。

他看着天花板，长叹口气，在想，如果再自私点，是不是就没那么痛苦了。

赛前最后一次训练，场内全是各家媒体，长枪短炮，把冰面围得严实。

这场面，不亚于正式比赛。

李梭梭系好鞋带，长长呼了一口气。

“紧张？”徐瑞诚笑了笑，看着冰场，“别多想，你不是他们的目标。”

对面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是疯狂连按的闪光灯。

众人簇拥中，一个踩着冰鞋闪亮登场的男人。

戴着墨镜，肩披外套，发型、妆容一个不落。身后跟着一群人端茶递水，不知道是保障团队还是粉丝。

“这是来开演唱会的还是来训练的？”李梭梭第一次见这场面。

“他在ins有3000万粉丝，也算个小明星了。”徐瑞诚给他科普。

“噢那他肯定滑得很好。”李梭梭看着对面越聚越多的人。

“算不上。”徐瑞诚说得很直接。

以他的标准来看确实是这样。

但从目前的男单赛场来看，亚洲区一哥非林灿宇莫属。

周在走后，多少年没人打破欧美选手垄断金银铜的局面。

现在还算有个林灿宇还能和他们争一争。

他的表演别具一格，打破了花滑传统样式，流行歌、电音、舞曲，什么潮流滑什么。

虽然徐瑞诚真的欣赏不来他这“孔雀开屏”的风格，但年轻小孩似乎还挺吃这套，吸引了大批迷弟迷妹。

无论如何也算提高了花滑这项运动在年轻人中的知名度。

徐瑞诚想了会又说，“倒也不差。”

李梭梭白了徐瑞诚一眼，这算哪门子回答，追问：“和在哥比呢？”

对于李梭梭的提问，徐瑞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很震惊，从前从不会有人这样说。

但凡看过周在比赛的，经历过那个花滑黄金时代的，都知道“Chew zoi”意味着什么。

突然又感到一丝遗憾和可笑，现在这一代花滑的顶尖运动员，没有亲眼见过他滑，又怎么能体会何为“花样滑冰”。

看着眼前空荡的冰面，徐瑞诚措辞许久，最后只答了句：“你在哥，不能放这比。”

运动员陆陆续续上场训练。

林灿宇上冰就来了两个干脆利落的4s，引起阵阵惊叹。

李梭梭也不滑了，蹲在挡板前看。

“上啊，你不是会四周吗，也旋两个。”徐瑞诚拿刀套敲敲他脑袋。

李梭梭摇头，认怂。

林灿宇的四周轻松得像三周似的。

高、飘、远

干脆利落。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跳两个4s，李梭梭无法想象。他每次起跳都要拼上老命。

李梭梭蹲在场边，心情低落。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往边上靠，赛前的公开训练，竟成了林灿宇的主场。

这样下去可不行。

还没上战场呢，士气都没了。

徐瑞诚勾起微笑，在李梭梭耳畔说了几句。

话音未落，只见李梭梭“腾”地站起，冲向中央，毫不留情地跨着冰面对角线来了个大加速。

激将法起效了。

还真好骗。

徐瑞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咻——”

起跳、旋转、落冰。

一个后外点冰四周顺利滑出。

场内响起的掌声。

徐瑞诚趴在护栏上，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但他心里清楚，李梭梭赢不了。

林灿宇是以艺术表现力见长的选手，以前他的编排没有四周，却能在世界大赛稳居前六。

足矣说明他滑行的表现力和加满的执行分。

除了徐瑞诚，没人知道，林灿宇其实早就稳了两种四周。

为的就是奥运赛季打一王炸，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当一个艺术表现力被大家认可的选手，再加上高难度技术，效果可想而知。

林灿宇的目标不仅是亚洲区一哥，他的野心不小。

退场通道很热闹，是各位社牛大展身手的场所。

徐瑞诚左拥右抱，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而他身旁的李梭梭满头问号，这位是谁，那位又是谁。

“瑞诚哥！”远远传来爽朗的笑，林灿宇小跑过来，朝着他180度鞠了一躬。

“灿宇，好久不见。”面对格外热情的林灿宇，徐瑞诚笑眯眯的，轻轻握手，有礼得体，举止间透露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

“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梭梭。”徐瑞诚引荐道。

“哦我知道，周在的学生。”林灿宇说道，“看过你在ACI的表演。”

林灿宇站在面前，李梭梭才发现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他身材比例好，远远看觉得有185。

林灿宇满口流利的英语，叽里咕噜讲了好久。

可惜李梭梭一个字都没听懂。

听徐瑞诚讲，很多人说林灿宇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要靠实力”的运动员。

他实力怎么样，李梭梭还不清楚，但光看那两个四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至于颜值......

李梭梭没觉得有传言中那么神，这人下半张脸还可以，但眉眼就比较逊色了。

非要说实力和美貌并存，他在哥才是上天下地独一人。

想到这，李梭梭忍不住骄傲地翘起尾巴。

“明天见。”林灿宇挥挥手，带着一片尖叫和闪光灯，消失在通道尽头。

真有气场啊。

李梭梭看着他的背影感慨。

“滴滴滴——”

徐瑞诚的手机响起，看到这个号码他整个人清醒了，接起来就说：“小花，呆着别动，我去找你。”

周在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徐瑞诚的语气才放松下来：“行，我们这边也结束了。我回去找你。”

“在哥怎么了？”李梭梭不等他放下电话，急吼吼问。

“没事，他说止痛药吃完了，让我送点。”徐瑞诚轻描淡写道。

“怎么没事啊？他是不是很难受？”李梭梭边说边往外跑，“别磨蹭了！赶紧回去看看。”

“他不让你去。”徐瑞诚说道，“先回房休息吧。”

听完，小孩瞬间蔫巴了，愣在原地。

“比起在床边傻傻四目相对，他更希望你专注自己的比赛，”徐瑞诚提醒他，“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徐瑞诚说的是实话。

李梭梭却抓心挠肝，他实在放心不下。

从他们到里昂那天，李梭梭就没见周在坐起来过，一直躺着，吃力地倚在床头跟他们讲话。

他那么要强的性子，得有多难受才愿意在人前示弱。

来不及等电梯，徐瑞诚三步并两步，一口气爬上16楼。

刷开房卡，他看见周在歪躺在地上，一手勉强扒着床沿，一手颤抖地撑着上半身。双腿绞在一起，呈一个扭曲的姿态。

“我就知道！”徐瑞诚又气又急，跑去扶他，“你小子说的鬼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他没跟来吧？”周在边说边借徐瑞诚的力爬起来，却又是重重一摔。

“还有心思管别人。”徐瑞诚不等他同意，直接把周在抱上床，皱眉，“脚都摔肿了。”

“我脚一直是肿的。”即便徐瑞诚的动作已经很轻，脊柱的伤处，还是疼得他直皱眉。

徐瑞诚看他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托起双脚给周在看，左脚背明显比右脚肿得多，跟大馒头似的。

看着周在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徐瑞诚气得瞪他，恐吓道：“等着截肢吧。”

“好啊，截了倒方便些。”周在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

“周在！”徐瑞诚急了。

“我都不怕你担心啥，”他笑着说，“截了也不影响给Nine club拉客。”

徐瑞诚气得两眼一黑，张嘴就准备开骂。

可看到周在躺在那，看着他的腿，却怎么也说不下嘴了。

他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辈子坐轮椅，一辈子看别人摆弄自己无知觉的身体，一辈子只能当冰场外的观众……

这样活着，对于他来说，已经够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