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筠不知道那位金主是如何得知自己完成了差事,不过回到驭鹤司后,她顺利地在郑堂官那里领到了余下的九十枚灵珠,又亲眼看见郑堂官在花名册上给自己写下了一个无比可爱的“上评”。
面对郑堂官好奇的询问,青筠不敢多说,只借口自己运气好搪塞过去。她将灵珠严严实实地收好,意犹未尽地问了一句:“郑堂官,不知还有没有牵线搭桥之类的差事给我呢?”
“别做梦了,这样的好事,一百年也就轮到这一次。”郑堂官看不得青筠得陇望蜀的模样,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明白主家为什么会悬重金做这个,大概是上神们灵珠太多,就当做善事了吧。”
“我这次下界,发现凡间天灾频发,民不聊生,甚至有的地方户口减半。这位金主若是想做善事,为何不下凡拯救黎民呢?那样的善举,可比给武曲星君解决终身大事有意义多了。”青筠惦记着在南曼国见到的众多灾民,一心想要将他们的疾苦上达天听,而郑堂官,已经是她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神仙了。
“你说这话,就该打。”一向和善的郑堂官听到青筠这话,竟如同听到了极大的嘲讽,罕见地冷起了脸,“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被上神们听到,只怕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为什么?我觉得凡间那些百姓可怜,想要帮助他们,这难道错了吗?”青筠心中有气,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连天帝都没办法的事,你跟我争个什么劲儿?有本事,你跳进瑶池里面去?”郑堂官瞪了青筠一眼,觉得她莫名其妙。而其余围观的驭鹤使们,也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目光盯着青筠
“天帝为什么没办法?他不是三界至高无上的主宰吗……” 还有,郑堂官最后那句“有本事,你跳进瑶池里面去”,又是什么意思?青筠话还没说完,郑堂官已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没好气地道,“你再在这里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休怪我把你赶出去!”
郑堂官一向和颜悦色,此番难得发火,纵然青筠一肚子委屈,却也没法再开口。不过郑堂官后面这几句话,倒呼应了先前文曲星君那句“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看来天界对人间的灾祸,是真的爱莫能助。
看来就算是她闯入紫微垣天帝宫阙求助,也不会起到任何效果,更有可能是被识破身份,白白葬送自己的小命罢了。
可是天界的存在,不就是沟通天地,调和阴阳,消灾避难的吗?如果对人界的灾难完全无能为力,凡人又何必虔诚地供奉天界众神呢?青筠脑海里蓦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大不敬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竟然敢质疑凡人信仰众神的意义,若是被青筝那类的小人告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自己绝然逃不掉了。也不知道会像文曲星君那样被扔下了缘井,被雷霆阵击碎金丹,还是像武曲星君描述的那样,被铁链锁住沉入从极渊水,无论哪一种都让青筠不寒而栗。
可是不对,若说天界众神无法对凡间施加影响,玉衡星君的桃花运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凡人慕莘,而天界也根本不可能赢得人界长达千万年的信仰。听说凡间的灾祸持续了近百年,那就说明天界对人界失去控制应该也是近百年前的事,莫非,这一切都和被寒蝉咒封住的那场天界变乱有关?玉衡星君之所以被逐出天界,也是因为牵扯进了那场讳莫如深的变乱之中?
那场变乱的始末,青筠一无所知,因为她的记忆,只是萌发于变乱之后的天权宫中。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眼前出现的便是文曲星君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青筠,是我天权宫的仙娥。”他随口一句话,就固定了她的身份和命运。
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异类,不能被天界众人发现真实身份,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天界,为什么会被文曲星君收为侍女,文曲星君从不肯透露一个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只能躲藏于幽深隐蔽的天权宫内,一不留神就会有杀身之祸,直到她遇见了玉衡星君——不,是遇见了玉衡星君记录功法的手札。那些修炼方法与她是如此契合,甚至让她生出玉衡星君是为她而写的错觉,而她的人生,也第一次有了自信,也有了苟活躺平之外的期待。
既然文曲星君不肯告诉她真相,那她就自己去找寻。哪怕她只是百年前惊天巨变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她也要弄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就算告老还乡,首先也得知道自己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玉衡星君……似乎在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了起始的线头,青筠只觉脑中一下清明了许多。先前凭借玉衡星君庇佑,顺利地让孤星入命的武曲星君为慕莘动了心,青筠欣喜之余,对那个神秘的玉衡星君越发好奇。此番若是能找到离开了天界的玉衡星君,说不定一切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走到挂满了红绸木牌的南墙前,青筠望向了木牌的末尾,果然发现了自己想找的那一枚——去蓬莱城为白素元君送丹药,酬金一灵珠。根据她的经验,这样的木牌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看来去蓬莱城送丹药已经成了规律。
“白素元君应该是与玉衡星君有私人恩怨,所以致力于在凡间破除玉衡星君的信仰。”文曲星君的话,此刻清清楚楚地回响在青筠耳边,也越发坚定了她接下来的计划。
玉衡星君是一切秘密的突破口,既然从他的朋友文曲星君那里找不到线索,她就到玉衡星君的敌人白素元君那里去碰碰运气吧。这条路另辟蹊径,虽然比较迂回,却似乎走得通。
和其他驭鹤使坐在长凳上等了一阵,终于轮到大家按照上评数量来挑选差事。青筠此时是一个上评一个下评,依然排在最末一个,僧多肉少,眼看是不可能捞到任何差事了。不过她依然站在队尾,眼睛紧紧盯着给白素元君送丹药的木牌。这小小木牌,此刻不仅是她光明正大前往蓬莱城的通行令,也是她解开一个个谜团的第一把钥匙。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排在前面的驭鹤使们轮流选取南墙上自己看中的木牌。忽然,一个年纪较大的驭鹤使走上去,径直摘下了为白素元君送丹药的木牌,然后走到郑堂官的书案前,领取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转身朝外走去。
青筠一直在偷偷观察那个驭鹤使的一举一动。等他走出了司署大门,她立即从队伍中抽身追了出去,在他要跨上仙鹤之前拦住了他:“这位大叔,我给你一枚灵珠,能否将这个差事转让给我?”
“这个差事本身的悬红也才一个灵珠,你果真要拿去?”那个驭鹤使不解地望着青筠,好心地提醒,“蓬莱城挺远的,你有鹤吗?若是不能今日送达,白素元君可是要投诉的。一旦主家投诉,就要三倍罚金呢。”这番话,倒和最开始郑堂官劝阻青筠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就不劳大叔费心了。”青筠将一枚灵珠塞进那人手中,接过木牌和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瓷瓶装进自己腰间的荷包中。此刻她修炼有成,与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耳语,蓬莱城虽远,她一日之内也足以往返。只是提升灵力之事,她并不愿被其他人知晓。
时间还很充裕,青筠内心斗争了一阵子,还是硬着头皮往天枢宫方向走去。虽然见不得青筝小人得志的模样,但她对贪狼星君的欠款是每月有三厘利息的,她手头领的这一百灵珠,还是尽快还债的好。
在天枢宫门口说明来意,青筠照例被引入门房中等候。过了一会,果然又是青筝走了进来。
“上次我说过了,还的钱太少就不要来麻烦我。”青筝衣着光鲜,态度也越发高傲,眼睛朝青筠裙角一瞥,随即往上一翻,直盯住了头顶的房梁。
青筠低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裙角有一些污迹,应该是在屈州城看挖井的时候沾上的泥土。凡间多灾多苦,青筝这么个小小仙侍却在作威作福,青筠不由气往上涌,掏出一大把灵珠往桌子上一拍,冷笑道:“一百个灵珠,够不够你跑这一趟?”
一百个灵珠绝不是小数目,就连青筝也不由得翻下眼珠子,朝青筠正眼相看:“你撞了什么大运,竟然一下子赚了这么多钱?”
“这就不用你管了。”青筠还他一个冷笑,“麻烦赶紧写一张收据。”
青筝此刻虽然满腔好奇,奈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问了,只能拿起笔,敷衍地写好了一张收据。他将收据拍在桌上,找回面子般催促道:“拿了就赶紧走,我这里还忙着呢。”
“你确实忙。”想起正是因为他将自己的戏言告诉贪狼星君,导致自己在驭鹤司很难接到差事,青筠拿起收据,轻飘飘补充了一句,“忙着听墙根,给某人告密吧?”
“你……”青筝正想发作,却不料门房外响起一声轻笑——
“青筠仙娥说的那个‘某人’,莫非就是区区在下?”
“君上!”青筝一听那声音,慌忙转过身去,深深躬下脊背行礼。
下一刻,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头戴一顶精雕细琢的玉冠,穿着一身质地上乘、柔软飘逸的白衫,手中轻摇一把折纸扇,上面画着一株繁茂的桃花。千万朵桃花灼灼,却比不过他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哪怕愠怒之时都自带笑意,让人情不自禁被那双眼睛吸引,一时间竟顾不得去看其他地方。就连一向对男人无感的青筠,也恍然觉得这简陋的门房内突然坠入一颗星星,竟是刹那间璀璨了起来。
贪狼笑,招宝富;文曲病,武曲酷。天界四美之首贪狼星君,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如此无与伦比的美男子,身上所用的熏香实在太过浓郁了些,让青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手忙脚乱地低头行礼:“见过贪狼星君。”
贪狼星君冷冷盯了一眼青筠,轻轻摆了摆手,青筝就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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