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筠以前从未去过蓬莱城。只知道蓬莱城位于东海之滨,与建木苑、从极渊和员峤山一起并称为下界四大神境。而蓬莱城的城主白素元君,也堪称天界最神秘莫测的上神。在青筠的记忆中,她从未参加过天界举办的各类朝会宴会,甚至从未离开过蓬莱城一步,就算青筠是伺候过琼芳宴、见过大世面的仙娥,也对白素元君一无所知。
“你说白素元君和玉衡星君有旧怨,究竟是什么事?”青筠一边飞,一边问文曲星君。
“我不知道。”文曲星君蓦地感觉青筠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紧,委屈地提高了声音,“我也想知道!”
“那正好我们去打听打听。” 青筠笑道。
“那个白素元君是个疯子,你送完东西就赶紧离开,千万别去招惹她。”眼看挣脱不了青筠的钳制,文曲星君在呼呼的风声中锲而不舍地劝阻。
“哦?怎么个疯法?”青筠好奇地问。眼看前方一片苍茫,应该就是东海了。而东海的尽头,则是无边无际的归墟。那里是天上的银河与下界贯通之处,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涉足。白素元君担任蓬莱城主,已类似于为神界守卫边疆了。
“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文曲星君犹豫了一下,依旧叮嘱,“送完东西我们就离开,别在这里耽搁……”
“小心,我们到了。”青筠见脚下已是一片巍峨精美的城池,重楼掩映,飞檐入宵,乃是人界重镇屈州城也万万不及的壮丽神奇,便蓦地降下云头,将文曲星君后半句话猝不及防地堵了回去。
与其他三个神境不一样,蓬莱城并未设置隔绝凡人的障碍,只要不畏艰险翻越西面的高山,山脚下便有一条平整的大道通往城门。青筠按照天界的规定,远远地落在了僻静之处,这才放开文曲星君,往蓬莱城的城门走去。
文曲星君劝也劝不过,拉也拉不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你要给白素元君送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说是一种丹药。”青筠知道他比自己见多识广,也不隐瞒,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瓷瓶,轻轻摇了摇,瓶中顿时响起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听上去很像灵珠。”文曲星君也接过来摇了摇,面带疑惑,“但是灵珠是天界的俸禄,这里面也太少了些。”
“是啊,听上去只有七八颗的样子,白素元君的俸禄至少成百上千吧。”青筠颇有些羡慕地感叹,“何况按驭鹤司的规律,每隔几天就会送这么一趟,更不可能是灵珠。唉唉,你干什么?”
“打开看看。”文曲星君敏捷地往后一仰,躲过了青筠的抢夺,随即一把揭开了瓷瓶上的火漆封印。
“私拆主家的物品是大忌,你是要害我被打下评吗?”青筠急道。
“你现在还怕得下评?”文曲星君眉毛一挑,随即摊开手掌,把瓶子倒扣在掌心里。
“哦,也对。”青筠这才想起这是自己在驭鹤司的最后一个差事,别说下评,就算是白素元君投诉到郑堂官那里,自己也就是落得被开革的下场,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可是,这终究不太好吧……”她虚弱地反驳。
“我就是个被天界贬黜的罪仙,白素元君要怪罪,就让她来找我好了。”文曲星君颇有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文曲星君主动肯背黑锅,青筠也不纠结了,赶紧探头朝文曲星君掌心望去:“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要想接近白素元君,从她口中探听出玉衡星君的线索,她还是要知己知彼的好。
文曲星君轻轻取走瓷瓶,掌心中果然托了几颗圆润透明的珠子。
“这不是灵珠。”青筠盯着那些珠子,很快下了定论。虽然拥有和灵珠一样晶莹的外壳,但这些珠子里面流动的并非散发着淡淡五彩的天地灵气,而是一缕缕深红的浓稠气体,那气体红得发黑,不断地朝各个方向撞击,若是没有珠壳的禁锢,早就迫不及待地散逸出来了。
“确实不是灵珠,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文曲星君托着珠子仔细看了一会儿,手心一覆将它们重新放进瓷瓶里, “你知道这是谁送给白素元君的吗?”
“不知道。驭鹤司的差事,从来不说明悬红的主家是谁。”青筠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谁?驭鹤司的主管?”文曲星君埋头摁着瓶口的火漆,试图将它还原。
“对啊,郑堂官肯定知道,我们到时候可以……”青筠蓦地兴奋起来。
“威逼利诱?”文曲星君将瓷瓶还给青筠,“利诱你没钱,威逼的话,你一个仙娥敢对堂官动手,是嫌在天界死得不够快?”
“那就还是只能在蓬莱城里多打听打听了。”青筠看了看瓷瓶的火漆,满心盘算着怎么把私拆的痕迹搪塞过去,却见文曲星君已经独自迈步走开了,“哎,你去哪里?”
“我们暂时不要一起走。白素元君脾气不好,若是她发现瓶子被打开过,要发落你,我还可以出其不意地救你出来。”文曲星君挥了挥手,当先去了。
“还不都是你害的!”青筠咬牙切齿地抱怨了一句,知道以他那点残存的灵力,想跑也跑不远,索性也不管他。她一个人沿着道路走向远处的蓬莱城门,边走边打量身边的行人,发现基本都是毫无灵力的凡人,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大多满面风尘,然而在看到远处高大的蓬莱城门楼时,疲惫的神色便无一例外地转为兴奋。
行人中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男人,好不容易才会看到几个女子。青筠原本就不善于交际,以前在天权宫中也只与青筇等同僚往来,一想起要主动搭讪别人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何况她从未真正与凡人接触过,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越发觉得难上加难,犹豫再三,也没能鼓起勇气开口。
东张西望间,青筠忽然眼前一亮,却是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姑走了过来。那道姑面貌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却颇为沉稳内敛,没有上百年的风霜绝对浸染不出,绝对是驻颜有术,道行不低。
相较于毫无灵力的凡人,青筠本能地对修道之人要亲近一些。于是她挤出一个笑脸,硬着头皮朝那个道姑走了过去:“这位姐姐有礼了。”
“你有什么事?”那道姑一开口,青筠就知道坏了,对方口气疏远,神色冰冷,压根儿就不是容易亲近之人。然而既已经开了头,也只能强撑着敷衍下去,于是青筠只好僵着笑脸道:“姐姐是要去蓬莱城吗?”
“来这里的都要去蓬莱城。”那个道姑脚下不停,甚至没有转头朝青筠多看一眼,“另外,叫我道长。”
“是,道长。”青筠觉察到她略带鄙夷的眼神,满心尴尬,却又觉得若是此刻便离开更是尴尬。她原本想多打听一点关于蓬莱城的消息,此刻却再也问不出口,只能闭紧嘴巴,退后两步跟着她一起朝着蓬莱城走去。
眼看高大巍峨的城楼就在不远处,前方却出现了一道仅留入口的栅栏,让进城之人排成了队列。一般而言,要盘查出入行人都在城门处,这样早早地就把人拦在远处的做法十分罕见。
“他们要做什么?”青筠不由得奇怪地问。
“入城的考验。”道姑淡淡地回答。
青筠想问什么考验,但不用问她也知道道姑的回答:“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于是她默默地走到道姑身后排在队尾,耐心地随着队伍缓缓移动。举目往前看,文曲星君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入城了。
随着队伍的不断前移,青筠发现栅栏后搭建着一座宽阔的木屋,排队入城的队伍鱼贯进入木屋前门,再从木屋后门出来,径直走入城门。由于修炼了玉衡星君的心法,青筠此刻耳力颇好,可以听到屋内奇怪的碰撞之声,伴着或高或低的呼喝或呻吟。可这“考验”却又不似打斗,出屋之人也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让青筠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排到了最前面,青筠跟着那道姑走入了木屋。那木屋搭建得并不精致,只是用粗木板架在一起,勉强遮风挡雨而已,与蓬莱城整体高贵华美的风格完全不配。
一踏入木屋,青筠就吓了一跳。原本还算宽敞的木屋内,竟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塑像。那些塑像基本上都残破不堪,要么头颅少了半边,要么缺胳膊少腿,在昏暗的光线中十分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要进蓬莱城,先在这些塑像上砍一刀。”见青筠有些发呆,排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伙子好心提醒了一句。
其实不用他说青筠也明白了,因为此刻已有一些入城者站在塑像群中,捡起地上的刀剑朝塑像劈去。那些塑像有彩绘,有镀金,甚至有的还披着锦缎制作的衣袍,不过内里却全都是泥胚,利刃一砍,碎片四溅,倒有种血肉横飞的惊心动魄。
更奇怪的是,虽然刀剑斩下,被利刃砍斫的是塑像,可挥刃者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哪怕是意志坚定者,也难免会咬牙蹙眉,露出痛苦之色。
眼看排在前面的道姑毫不犹豫地走入塑像群,随手捡起一把刀,狠狠地砍在一个女子塑像的脸上,青筠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脸,差点惊叫出声。
怪不得文曲星君说蓬莱城的白素元君是个疯子,这样的入城考验,还真是匪夷所思。
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满心抵触,青筠还是不得不踏着满地的泥块碎屑,走进了密密麻麻的塑像群中。
那些塑像粗看之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仔细一看,却只能分为两种——一种是白胡子的老头,另一种是持花女子。虽然雕塑者风格大相径庭,塑像的年代和毁坏程度也截然不同,但从他们原本华贵不凡的衣饰,不难看出这些都是神像——老神仙塑像虽然有胖有瘦,一律手捧一方法印;而女神仙虽然有的是圆脸有的是瓜子脸,但手中总是拿着一朵或一枝桃花。这明显的特征让青筠很容易断定,所有的神像,一共只代表了两位神仙。
在进这木屋之前,青筠打死也想不到,蓬莱城让进城人用刀剑劈砍的,竟然是真正开过光的神像。怪不得凡人损伤神像后都会呻吟苦痛,那就是凡人冒犯神灵后遭受的反噬,幸亏冒犯的人多,把这反噬分摊得薄了,落在每个人身上还不算严重。
这白素元君的作为,也太大胆了些,也就是仗着僻居东海,天帝也懒得管事而已。青筠心中腹诽,慢吞吞蹲下去捡地上的兵刃,顺便想看看神像底座上有没有留下名讳,却一无所获。眼看没法躲过,她只好双手举起手中的砍刀,对着一个神像就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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