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木是一棵巨树,贯通天地,据说很久以前,凡人甚至可以通过攀爬建木进入天界。于是天界将建木附近方圆十几里的地方划为禁地,称为建木苑,禁止凡人入内。其后天界又每两年派人去修剪建木上横生的枝条,绝不让凡人或者妖族借此攀爬上天,扰乱天地秩序。
由于天界人手有限,清理枝条又是个苦差,无人愿意承担,所以这个差事向来是在各神宫之间轮派。今年不知是轮到了哪个神宫,想必是宫中仙侍仙娥们不肯干,才到驭鹤司悬红挂牌的。这也是太微垣各神宫的常用手段,一切问题,都靠主神用灵珠解决。至于主神们的薪俸有多少,青筠这种品级的仙娥全然不知,反正比一个月五灵珠肯定多很多很多了。
在青筠的记忆里,天权宮也轮派到一次去清理建木树枝。可偏偏他们摊上了文曲星君那个吝啬鬼,不舍得出灵珠,眼看时限要到了,她只能和宫中几个仙侍仙娥拿了斧头、铁锯,降落在巨大的建木上,一边砍伐粗如巨柱的枝条,一边怨声载道。
那一次,还没砍伐半天,几个忍无可忍的仙侍仙娥就纷纷辞职,抛下斧锯离开了建木,也离开了天权宫。只有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原地,用酸痛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砍着面前的树枝,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望着建木上密密麻麻横生的枝条,青筠那个时候甚至想,自己必定会砍到两年后其他神宫的人来接班,才能摆脱这个苦役了。
没办法,谁让她被钉死在天权宫,落入文曲星君手里无法逃脱呢?
“都怪你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劈劈劈劈劈……劈死你!”满腔怨气冲口而出,伴随着她赌气挥舞的斧头,一下下劈在身前那根粗大的枝条上。偏偏那枝条木质坚硬,她的手又有些脱力,一个不慎,那把沉重锋利的斧头被木疙瘩一弹,竟从她手中脱飞了出去!
“啊!”青筠惊呼一声,眼看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正正迎着斧头弹飞的方向,慌忙大呼一声“小心!”足尖在建木上用力一蹬,腾空扑了过去。
眼看就要把那柄失控的斧头抄入怀中,一只手却蓦地揽住了她的肩头,朝一旁推开。下一刻,斧柄已经稳稳地被人握在了手中。
居然是文曲星君!
看着她张大眼睛一脸震惊,文曲星君轻轻咳了咳:“怎么,觉得你家主神是个废物,连把斧头都接不住?”
“不……不是……”虽然文曲星君一直病病歪歪,青筠还不至于错误估计仙娥与主神之间的灵力差距。她此刻心中奔腾着一万匹天马,心中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两个字——“死了!”
死了!以主神敏锐的感知,方才自己辱骂他还拿着斧头乱劈的小动作肯定都被他发现了!
“属下只是奇怪,君上怎么突然过来了。”明知道对方知道自己在撒谎,青筠还是只能厚颜陪笑。
“我怕我再不来,天权宫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文曲星君放开青筠,缓缓落在建木上。
看来是那几个仙侍仙娥的辞职惊动了他,不过那也是他应得的。青筠看了看依然握在文曲星君手中的斧头,小心翼翼地问:“那君上是打算亲自来修剪建木吗?”事到如今,他既然不肯出钱,那就只能出力了。
“你动手,我帮你。”文曲星君说着,把斧头塞进了她的手中。
难道他只是打算来监工的?青筠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下一软——算了算了,虽然手下都快跑光了,人家好歹也是个主神。砍树枝这种粗活,还是只能自己来。
无奈之下,青筠握着斧头走到一根树枝前,撸起袖子准备干活。然而手臂刚挥起来,手腕就被文曲星君握住了。
“你挥斧的姿势不对,怪不得效率这么低。”他说着站在她的背后,冰凉的手指动了动,覆盖着她的手握紧了斧柄。“你看,要这样——”话音未落,他拉着她的手一斧劈下,那象腿一般粗细的树枝居然一下子断裂,径直掉了下去!再看树枝的断口,平平整整,一点木茬儿也没有!
“君上太厉害了,能不能教教我?”她心中大喜,若是一斧一根树枝,建木虽高,修剪起来也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了!
“继续。”他不置可否,换了一根树枝。和上次一样,他握着她的手,又是一斧奏效。
究竟是什么诀窍呢?她研究他的姿势,没有发现任何特异之处,分明靠的就是他的灵力。可她只是个灵力低微的仙娥,再怎么学也是学不会的。他所谓教她云云,根本只是空话。
识破了他的用心,青筠蓦地意识到此刻自己几乎被他圈在怀中,被他手指握住的地方也不再觉得冰冷,而是散发着肌肤相触的热度,甚至他清浅的呼吸,就轻轻掠过她的耳尖……热血霍然上涌,她顿时恼羞成怒,挣开他的手,举起手中斧头:“君上不用戏弄属下了。其实君上自己砍伐就好,何必拉上属下一起?属下虽然被君上拿捏了秘密,不能任意离开,但也不代表君上可以随意轻薄于我。”
“我……轻薄你?”文曲星君一愣,似乎被青筠持斧反抗的动作惊住了,半晌才醒悟过来,退开一步,“我没有……但我可以道歉。”
装模作样。见他一脸清纯无辜,青筠越发心中有气。她将斧头抛下,耍赖一般坐在枝叶上:“君上若真想道歉,就麻烦出些灵珠,雇人来清理建木吧。否则等属下累死了,君上就真的成天权宫唯一的独苗了。”
“好。”出乎意料地,文曲星君竟然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先回宫中休息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就好。”
青筠喜出望外,对文曲星君的敌意便淡了许多,开开心心地回转天权宫自己的住处,再也没搭理清理建木的差事。后来,天权宫又来了青筇和青筝,都是在别的神宫犯了事,才投到门可罗雀的天权宫来的。从他们口中青筠才知道,原来文曲星君根本不曾悬红雇人修剪建木,而是他自己用斧头把那些树枝一根根劈断的。这件事在天界流传开之后,无疑又成了文曲星君贪财吝啬的笑柄,真正的斯文扫地,体面全无。
只有青筠想起他后来在淇奥殿闭门不出,似乎是累得病了好些日子,惴惴不安了一阵。幸好文曲星君终于走出殿门后,再也没有提过此事,和她的接触也刻意疏远了许多,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风水轮流转。青筠想起自己那时巴不得文曲星君出钱找人来做苦工,如今却轮到自己主动来做这苦工赚钱了。若是自己有文曲星君那样的灵力,劈树枝跟切萝卜差不多,这钱赚起来也还蛮容易的。
想到这里,青筠情不自禁地抡了抡胳膊,模仿起当初文曲星君握着她的手往下劈的姿势。那个时候她分明感觉有一股温润的灵力从丹田涌出,顺着她的胳膊流向手掌,可惜后来无论她怎么偷偷修炼,再也没有过同样的感受。
没有灵力还是其次,胳膊抡到半空,青筠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手中没有斧子!缺乏这重要的工具,她可怎么去砍伐建木树枝呢?
买斧子大概要一个灵珠,青筠可舍不得。她想了想,离开天市垣,偷偷摸摸朝太微垣中的天权宫而去。她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斧子锯子之类的工具,都堆放在后花园一角的小屋内。这些东西,武曲星君代领的天兵们肯定是不会查抄的。
绕过贴着封条的天权宫大门,青筠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后门的宫墙下。见四下无人,青筠纵身想要跳进墙内,才到半空却似乎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让她啪地一声摔回了地上。
该死的武曲星君,竟是将整个天权宫都设下了结界!在墙根下转悠了一会,青筠发现天权宫确实无懈可击。不过她好歹在这里住了近百年,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地方。
天权宫隔壁的废宫。
这片废宫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荒废,从青筠记事起就无人居住,百年来更是眼看着越来越破败。不过因为离天权宫近,无聊的时候,她和青筇曾经偷偷翻墙进来玩过几次。
说是“玩”,其实更像是探险。
她们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发现了一块断裂的牌匾,拼合起来乃是“廉贞宫”三字,这才知道了废宫原本的名字。但无论是青筠还是青筇,都不知道原本的廉贞宫主神是谁。大概就像其他荒废的宫阙主神一样,在百年前那场天界变局中消失了。
还有一次,她们在大殿一侧的书房中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诗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哎呀,这不就是我们君上‘淇奥殿’名字的由来吗?”青筇没有看得太明白,“这首诗,难道写的就是我们君上?可他那么贪财,哪里配得上称为君子?”
“看这首诗的意思,这位廉贞宫主,说不定是个女神,暗恋着我们君上呢。”青筠揣摩着诗句里的赞美和惆怅,“可惜这至少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位廉贞宫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啊,因为寒蝉咒的缘故,我们甚至没法去打听。”见这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无法揭穿,青筇和青筠简直难受得如百爪挠心,却不敢声张。只是后来看到文曲星君,看到他淇奥殿里那幅硕大的竹枝桃花屏风,少不得要脑补一番他与廉贞宫主的爱恨情仇。
和一墙之隔的天权宫一样,廉贞宫里也长满了竹子。因为无人管理的缘故,竹林更是几乎侵占了所有的空间。不过大殿后的庭院正中,种着的却是一株桃花。也许因为被竹子侵占了太多养分,这株桃花有点奄奄一息,枝头上勉强绽放的花朵小小的蔫蔫的,让人感觉随时都会死去。
平日里看腻了竹子,青筠对这一株桃花心生怜惜,特意去半干的井里打了水,浇灌在桃花根部。这桃花也争气,得了这点照拂,竟渐渐长得好了起来,这次青筠再度翻墙进来,一眼便看见桃枝上的花朵密集了不少,花瓣也饱满莹润了许多。
似乎感觉到青筠的到来,那些桃花无风自动,轻轻颤动着娇嫩的粉色花瓣,就如同一张张欢喜的笑脸。
虽然急着挣钱,青筠还是照例给桃花浇了水。然后她踩着满地的桃花瓣走向角落里的小木屋,果然在一堆废弃的工具里找到了一把斧头。想了想,她又多取了一把锯子,一把砍刀。虽然年深日久,但毕竟是天界宝物,刃口依旧十分锋利。
眼看工具都已齐备,青筠离开廉贞宫,飞向了建木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