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还有些寒气，阳光残存着冬日清冽的白，倒还算和煦。

几只栗褐色小鸟在沥青路上啄着石子，不多时便觉无趣，扑簌簌飞起来，你追我赶，在这段街区往复穿梭。

这会儿已经过了早高峰，街上没什么人，人都躲在屋子里犯懒。

黄丞律趴在工作室的大原木桌上，做着一个个不切实际的梦。

“这部剧的爆火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都有努力……我能做的只有……剧本的创作上……反映了……美学……”

“叮。”

消息提示音终止了这场获奖感言。

啧，不爽。

黄丞律紧了紧蜷缩的胳膊，搭在上方的脑袋歪向一边，脸埋在散乱的头发里，阳光洒落下来，紧蹙的眉头隐约可见。

大脑和身体谈判再三，黄丞律终是不情愿的坐起了身。

“扰人清梦。”

陆辉听见嘟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谁家好人上班睡觉。

突如其来的搅扰，黄丞律很不适应，坐工位上呆呆的愣了半天才意识清醒，随后烦躁地抓抓头发，宽大的长衬衫也跟着动作摆荡，点开手机，他倒要看看是谁发的消息。

看见来人名字，黄丞律起了兴致，一扫阴郁心情。

恶犬咬钉子。

前几天新加的主播。

“我要当演员了。”恶犬这样说道。

“好事啊，主角？”黄丞律回道。

-不算，还没定下来。

-剧什么类型？

-网剧——撤回，对方正在输入中……

-偶像剧——撤回，对方正在输入中……

-保密。

得，没话说了。

黄丞律看着对方的一顿操作，不禁嗤笑出声，这人，戏还没演，三两句话倒是先把鄙视链排好了。

网剧怎么了，他黄丞律也是写网剧的，瞧不起谁呢？

黄丞律弯腰拽了拽靴子里滑落的袜子边边，思索着回他点什么，既不尴尬，又能嘲讽对方，还没等想出来，恶犬倒是先发来了消息：

-你演过戏没？

-演过啊。

-噢，行。

-……

这是装逼没成功吗？

黄丞律放弃了嘲讽的打算，这边苦心积虑想一套挖苦的话发过去，对方回个哈哈笑死，那自己这一天的心情都别想好了。

跨服聊天这谁受得了。

黄丞律虽然算不上什么业内大触，但是对影视的敬畏之心还是有的。

演戏嘛，无非就是一群人为了一个故事服务，你演了主角，还真拿自己当主角了？

他上大学到现在，虽说没演过什么出圈的作品，可大大小小的角色加起来，也是演了不少。

干这行的，台前，幕后，哪有一成不变的？编剧又怎样，缺人了谁都是演员，他皇帝演了，不孝子演了，骨灰盒上的小相片也演了，没什么三六九等的，一组人添砖加瓦，给这个故事成全了，那就叫牛逼。

他觉得外行内行的区别就在这里，外行人总是满心贪念的望着不存在的“高光”，主角就好，出名就好，可你配不配得上呢？

黄丞律对恶犬的印象打了一个小小的叉。

也没准自己想多了，隔行如隔山，人家第一次演戏，也许就是图个新鲜。

可自己演过戏的经历把对方新鲜感打破了。

大概刺激到他了吧。

-总之恭喜你，人生的第一部戏，加油！

-谢谢。

聊天真费劲。

…

洪子澜回完消息，思索片刻，把手机扔到桌子上，继续吃眼前的排骨面。

剧组采景的地方是大学城，附近餐饮火爆，吃饭不难，洪子澜刚面试完角色出来，随便找了家面馆用餐，没踩雷，是家好馆子。

但剧组不是什么好剧组。

一部小成本的网剧，《网恋对象居然是他》，听名字就稀烂。

不知道哪个混子编剧编出来的。

这种人太多了，给市场源源不断输送垃圾。

按洪子澜的标准，不要求你写得能像什么大片，好歹让人眼前一亮，刺激，过瘾，这总不难。

观众又不是傻子，好烂总分得清。

这种快餐的小网剧，还没手里这碗面更有滋味，不吹嘘的说，给编剧换了，让他洪子澜上，他也能写，不比谁差，说不定更好。

演这种片子什么时候能出头。

洪子澜面试的是龙套。

过程很快，校园剧要求不严，身高长相大差不差就能通过，干净清爽，像个大学生就行，帅气一点更好，但也别帅过男一号。

所以洪子澜在家就把耳钉唇钉摘了，也没做什么妆造，不仔细看，倒也有几分像个老实巴交的暖男学长。

刚才有个导演担忧，长这么帅会不会抢男一号的戏，对着他的名字犹豫半天，放走了可惜，留下了抢戏，放后排又没什么用。

洪子澜等得不耐烦，想转身走人，这时来了个白发的混血女人，好像有点身份，场内的工作人员都起身迎她，女人和他对视两眼，直接拍板，留下。

导演唰唰打下对勾，指着洪子澜道：

你，通过，群众演员，大前景，留下联系方式，等通知进组。

洪子澜直到走出来都是懵的，深吸一口气，这就算进组了？

但他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大前景是个什么身份。

前几天新加的一个粉丝好像是这行的人，不妨问问。

洪子澜掏出手机翻聊天记录，不难找，最近新加的，聊过天。

黄大仙，就是他。

消息发过去，对方也及时的回了，看来不忙。

“什么类型的剧？”对方问到。

“网剧——”哎算了，好丢人。

好手好脚的谁会出来演网剧啊。

直接被业内人士摁在地上嘲笑。

问问大前景是什么总该可以。

“你演过戏没？”“演过啊。”

坏了，不能问，大前景万一是群演的专称呢？那不都暴露了。

网剧，还群演，达咩。

怎么说也是自己粉丝，光环总不能丢吧。

主播再糊也是主播。

洪子澜出来演戏，实属病急乱投医。

这直播做的真烦了。

七八个人的直播间，每天一坐就是六个小时，聊天内容特水，比树下乘凉的大爷们还水，水到什么程度？一点火的意思都没有。

都是些无趣的观众，扭捏撒娇，暗暗试探，没什么营养的家长里短。

榜一大姐又怎样？看她不爽直接怼。

那就封号呗，封三天。

这样的职业前景，就是给路易十六拍写真，一点看不见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不能不居安思危。

拍戏，权当谋个退路。

戏烂点就烂点，忍了吧。

…

街道上的飞鸟还在竞相追逐，一只洁白的鸽子飞落在窗台上，看着它们打闹。

“老谢怎么还不来啊。”

黄丞律彻底没了睡意，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画卡皮巴拉玩，看了一眼时间，不禁问身旁的陆辉。

“不知道，堵车吧。”陆辉没抬头，专注的码字工作。

“饿死我了。”

“我也饿。”陆辉闻言也泄了气，停下手中动作，两脚一蹬大树桩，身子带着座椅向后倒去，靠在了窗台的边沿。

“老谢也真是，庆功宴吃早点，这主意怎么想出来的！”黄丞律把稿纸一推，脸直接贴在了桌子上，长长的卷发铺散开来。

庆功宴是给黄丞律办的，庆祝工作室卖出的第一个剧本正式开机，吃早点是谢桃柳决定的，他想让两位员工尝尝他买早点的手艺。

谢桃柳是这家剧本工作室的老板，成员就三个人，谢桃柳，陆辉，黄丞律。

工作室开在老小区里，周围尽是烟火气，小屋却别有洞天，清一色的木质家具，点缀些许绿植，仿佛闯入森林童话，生机盎然。

黄丞律趴的这张大桌子，是一整根树桩打磨制成，光滑温润，横截面的年轮一圈圈荡开，伴着阳光照下来，木头映出点点金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泛着涟漪，黄丞律最爱它，平时当床用。

陆辉的座位靠窗，窗边是连排的书架，各类书籍都有，还摆了些手工艺品，大多是黄丞律做的。

休息区是谢桃柳的主场，平时跟员工们谈心喝茶下棋，附庸风雅，享受人生。

十点十分了。

“来人，接我。”

黄、陆二人循声望去，门口的谢桃柳费劲的想用后背推开门帘，手里拎的全是吃食。

二人赶紧起身去接他。

“哎得嘞，谢谢大辉辉，谢谢小黄宝贝儿，真乖！”有人分担重量，谢桃柳一下轻快起来，甜言蜜语的像个小百灵鸟。

“你怎么才来，饿的我都想给陆辉啃了。”

“我也想啃黄丞律。”

“嘿！两个小饿死鬼，快放下吃吧。”

二百多斤的小百灵鸟气喘吁吁，显然累得不轻，但看着分餐的两个小孩，他满足的像个投喂成功的慈祥鸟妈妈。

“买这些早点，可费大劲了，程记的煎饼最好，馃箅儿脆；老马家的豆浆最浓郁，北街那个满口香的——”

“都凉了。”炫饭的黄丞律对鸟妈妈没有一丝同情。

谢桃柳沉默半晌，一个暴扣打在了黄丞律的脑袋上，黄丞律吃痛，一缩脖子，满头的长卷发跟着飘动。

“说正事儿，今天呢，是庆祝小黄卖出的剧本正式开机，这也是咱们工作室赚到的第一桶金，鼓掌！”

呱叽呱叽，稀稀拉拉。

吧唧吧唧，吸吸溜溜。

谢桃柳看没人理会，也不恼，自己拿了个煎饼啃。

“小黄写的这个，这个剧，叫什么来着？”

“《网恋对象居然是他》。”黄丞律吃着包子含糊不清的回答。

“哦对，网他，虽然本子不大，但好在抓住了当代年轻人的喜好，这就是咱们工作室打出的第一张王牌！我说真的，你俩好好写本子赚钱，等攒够了钱，我找班子，咱们自己拍片，这独立的产业链不就做起来了！”谢桃柳一通盘算，愈发觉得未来之路璀璨夺目。

“你把那油条递给我。”陆辉跟黄丞律说。

“所以，本老板决定，给小黄评个优秀员工，以示嘉奖！”

“有奖金吗？”黄丞律问。

“有早点。”

“油条给你。”黄丞律把油条叠成三段，扔给了陆辉。

扔在了陆辉脸上。

“你俩一个天天迟到，一个天天睡觉，和优秀沾边儿吗？”陆辉一问，小屋的空气瞬间凝固。

“别管。”

“把油条还我。”

陆辉：╮(￣⊿￣)╭

谢桃柳吃饱喝足，擦擦嘴，告诉黄丞律：“对了小黄，你记得找哪吒问候一声，她是你这本子的制片人。”

“啊？哪吒姐拍？”黄丞律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兴奋。

顾不得吃，黄丞律拿过手机，从置顶聊天的几个人里点开了哪吒的聊天框。

-姐，听说你接我的本子了？

-对，听说是你写的，我就接了。

隔了一段时间，哪吒的消息才回复过来，看来在忙。

-哎呀，难为情，不是什么好作品，交给你制作我很惶恐。

黄丞律面对哪吒，总是腼腆又紧张，他从心底里亲近她，自己不成熟的作品交由她看，总担心对哪吒是一种精神污染。

-哈哈少来，你的作品我心里有数。

-真的怕你失望。

-别怕，我有我的考量，好久没拍影视剧了，换换心情，顺便物色几个新人。

哪吒似乎心情不错。

-有嘛？

-还真有几个，特别是刚才面试的时候有个群演，有眼缘，我觉得有塑造的空间。

-能被你看中，肯定错不了。

黄丞律也不禁好奇，哪吒看人的标准不低，对待艺术更是求精，能让哪吒相中的，他也想见见，这人有这么好？

难不成他写的本子招来了百年一遇的业界天才？

影帝？

哪吒好像很忙，这次等了很长时间才回复：

“不好说，到底怎么样，等戏开拍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