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门被拉出一条不大的缝,仅能从缝隙中窥见地上似乎落了件衣服。

还不等他仔细去想,来应门的男人就朝他温和地笑了下,说:“等半小时再来。”

店员看了他一眼,鼻尖蹙了蹙,闻到了股味道。

大概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垂下头,说:“店里不允许这样做。”

外人面前,闻炀一直披着温文尔雅的伪装,但内里是冷漠恶劣的心。

五年前的他一定立刻抽枪,面不改色地扣动扳机,但现在的他被季苍兰上了一课,明白了人还是要“遵纪守法”,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了。

听他这么说,不恼反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说完就关了门,“咔哒”一声当着人面再次上锁。

店员对着关上的门瞠目结舌,明白他还有后半句没说。

我知道了,但也就是知道了而已。

……

闻炀看他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是还没拿出来,轻笑一声,正准备说话。

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很短的三下,是发来的短信。

一共有三条消息,他指腹划过高清屏幕,在最后一条消息上顿住。很快按了锁屏,两指捏了手机一角,朝他晃了晃,说:“现在的手机要清晰得多。”

季苍兰怕他还要继续,警惕地缩在一角:“不光是手机变了。”

“对,人也变了很多,”闻炀却一反常态,拉开门踏出一条腿,侧目看他一眼:“出来吧。”

“我们现在可以正常沟通了吗?”季苍兰不敢出去,动了动喉结,问。

“之前不是在正常沟通吗?”闻炀看了他一眼。

季苍兰没有时间和耐心从头教他《说话的艺术》,突然觉得自己语言贫瘠,干巴巴地说:“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如果你现在不想杀我,就正常点跟我说话。”

说完,他很公平地补充:“我也会好好跟你相处,这样剑拔弩张地跟你相处让我也很累。”

本来都做好了他说一句“你凭什么”的准备,但闻炀只是在他脸上看了一眼,就点头同意了。

季苍兰短暂地奇怪了一下,但还是快步跑了出去。

路过刚才敲门的店员时有点脸红的别开脸,在空调很足的西装店里穿着背心短裤又冷,两种感情混杂在一起,让他有点无地自容。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干人的和□□的男人有很大的不同。

正这么想着,头顶被盖上沾了体温的外套,隔绝了好奇探究的视线。季苍兰顿了顿,扭头去看他。

闻炀对上他投来的视线,表情寻常,牵着他朝楼上的量衣房走去,反问:“怎么了?不是冷吗。”

他改的很快,成了个正常人。

季苍兰却被烫了一样,立刻垂下眼睫,遮住视线。

闻炀看了他一眼,薄覆枪茧的指腹捏了捏手里细瘦的掌心,没再说话,

刚才小腿忘了量净维度,裁缝比划着他又确认了一会儿,让试了样衣又多选了一套布料。

闻炀全程坐在旁边喝着咖啡等他,像极了陪老婆逛街的好好先生。

季苍兰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但总比之前好,默默在心里计较着。

司机换了车停在门口,却等不到他们上车,眼睁睁看着老板拉着人去逛街了。

申市相对开放,对大街上的同性情侣见怪不怪。一般是不怎么会有人频频回头看的,但闻炀个子太高就惹人瞩目,加上季苍兰身上不合时宜的外套,路上总有几个好奇地人会回头来看。

季苍兰被人看得脸红,缩着脖子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闻炀浑不在意,单臂搭在他身上,裹着人朝步行街走着。

他们好像又回到十一年前,开始谈恋爱的时候。

步行街的门口就是一家冰淇淋店,他视线动了动,问:“要不要吃?”

季苍兰小时候不被允许吃,长大了之后就完全不喜欢这种甜食。

拒绝已经要脱口而出,转念却想到他是个不吃甜食浑身难受的毛子,又想到六年里估计口腹之欲估计没得到过多少满足,也不拆穿他,没好气地拖着嗓子,说:“吃——”

闻炀满意地笑了,去买了个甜筒拿在手上。

季苍兰到这时才意识到他的中文不光是对话变得流畅了,字也认了个七七八八,有点心惊,但又不敢去深想究竟是为什么。

正想着,冰冷的触感贴上嘴唇,他下意识张嘴,被塞进一勺裹着饼干粒的冰淇淋,甜得有点发腻,他混了口水把奶油咽下去,努力没有皱眉。

奶味一路凉到了舌根。

闻炀看着他皱起来的脸,短促地笑了一声,换来一个白眼。

不过天气热,那个冰淇淋到底没吃完,刚开始融化的时候就被人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并行走着的脚步是在一个喷泉广场上停下的。

白天广场上有很多鸽子,中央有人拉着小提琴在卖艺。

季苍兰扭着脸朝那边多看了两眼,闻炀就说话了:“去那边坐着吧。”

他指了指旁边刚刚走了一对情侣的椅子,让季苍兰坐在那里等着。

季苍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目光随着闻炀的背影远去,又在某刻被人潮切断。

等他再去看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

大概等了有十五分钟的样子,闻炀高大的身影才从街角一晃而来。

季苍兰知道身后跟着保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逃,老老实实地并了腿坐在椅子上等他。

闻炀带着花束匆匆赶来的时候,喷泉恰好溅起了水花。

在半空形成一道透明的拱门,他自拱门下弯身而来,站在季苍兰面前的时候脸上还在往下滴水。

“这是……”季苍兰垂眼看着被簇到面前的花,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不是很常见的玫瑰花,是一束白色的小苍兰。夏季并不是小苍兰的季节,尽管花瓣被人喷了水,看上去变得娇艳欲滴,但枝叶边缘还是隐隐泛了黄。

“我刚才看到有人从那里出来拿着花,”闻炀顺势在他身侧坐下,花被塞进季苍兰手里。

他把花束的包装扒开一角,指给季苍兰看:“老板说现在不是freesia的时令,推荐我买玫瑰送给女朋友。”

季苍兰转过目光,和他深沉的眼眸对视,动了动嘴,问:“你说什么?”

闻炀眉梢一翘,笑起来:“我说我要送给男朋友。”

“闻炀,”季苍兰好像知道他的目的了,但又不太愿意去想,只好问:“你想干什么?”

闻炀又吃了两颗薄荷糖,注意到他的视线注视着装糖的铁盒子,一扬手,问他要不要吃,季苍兰摇摇头说不要。

他把薄荷糖收了回去,整理衣摆的时候突然出声:“我在追你啊。”

季苍兰愣住,花束的纸包装被他抓得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但闻炀好像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不再说话。

之后一路都有点恍惚。

等季苍兰有点缓过神儿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了三个大大的纸袋子,都是给季涵买的衣服和玩具。

后面的六个小时里,闻炀的态度天翻地覆。

他们像商场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去商场采购了一些零食和衣物,推着车子逆着晚间的人潮走向出口。

门口就是一个偌大的音乐喷泉,已经亮起了灯。

他们这个角度隔着水幕望过去,恰好能看到一对在拍婚纱照的新人和周围牵着手彼此依靠的情侣。

握着的手同时紧了紧,心有灵犀地偏过头对视了一眼。

“你说想要跟我正常相处,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之间只会在两种关系间选择,”闻炀率先出声,“仇人,或者爱人,但绝不会是陌生人。”

季苍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闻炀接着说:“过去这一个多月我试图跟你做仇人,但是很显然我失败了。”

他朝季苍兰走进了,单手碰上他肩头,微一低头,吻了下季苍兰的嘴唇。

这个吻转瞬即逝,很快分开。

夜幕已经渐渐浓深,路灯一盏盏两起,街道上往来的车灯纵横交错。

刺眼的屏幕在眼前闪过,季苍兰下意识闭了下眼,很快睁开,面前的手机上亮着一张照片。

“我让Aren找到那位女士,想买下她的手机去复原数据,”闻炀英俊的面颊不断在车灯间闪烁,眼瞳深沉,自嘲一笑:“结果她告诉Aren现在的手机相片可以直接从最近删除的回收站里找回来。”

“有些事情是我想的太复杂了,也太别扭,”他眼眶轮廓很深,在此刻的逆光下阴影更深,看起来很神秘,透了危险又迷人地气息,诱人深入。

季苍兰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心脏在胸腔鼓动起来,眼瞳不自觉放大。

良久,听到他小声说:“baby,我们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头皮被这个称呼炸得发麻,季苍兰甚至觉得有点难以呼吸,握着他的手忍不住抓紧,抿了抿唇瓣,眼眶里有水光在流转。

这么久了,终于有人先一步拿起针,挑破了两人间隔着的那层膜。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声音发颤,每说一个字都举步维艰,“我不知道,为什么……”

季苍兰组织不了语言,他不知道是什么让闻炀的态度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陡然反转。

长久的哑口无言后,他低低说了一声:“我这里没有你要的。”

“除了你,我什么也不想要,”闻炀抬手把他落下的碎发抚到耳后,垂了眼皮。路灯苍白,映在幽绿的瞳仁上,变得秾深。

“我不想要我们立刻做出改变,只是想你不要再怀疑我,我也不会去多想你,”他认真地和季苍兰平视,“我不是Elie了,你也不是freesia。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这次出来就是打算洗心革面的。”

季苍兰嘴角的肌肉扯动,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他不愿意相信,摇起头,语气有些急促:“你骗我,如果你想要什么,直接拿走就好了,不要再骗我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之前只是在生气,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

“因为他们不让,”季苍兰下意识回答这个问题,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声音逐渐变小:“我的每次申请都被拒绝了。”

“没有别的人?”闻炀突然问他。

季苍兰没明白他的问题,愣了愣,摇头问:“什么别的人?”

“没有谁,”闻炀笑了笑,来亲他的额头,饶恕一样的语气:“我相信你。”

季苍兰觉得他的“相信”来的莫名其妙,但没有多说什么。

闻炀动了动指尖,点开了刚才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一张由沙方开具的豁免证书,以及一张全新的护照。

这意味着Elie完全放弃了过往的身份,并且处于严密的监视下。

等季苍兰看清上面的字,他才缓缓开口:“我没有骗你,我不再是Elie了。”

“可是还是不能回去了,”季苍兰脸色有点苍白,失神地望着他,提起两个人心里共同的沉疴,“我们回不到以前的,Echo回不来了,Echo没了,不是我掐死的,是我摔了一跤,流产了……”

闻炀想到第二条消息发来的亲子鉴定,眼眸一沉,但很快恢复过来,说:“我猜到你不会掐死她的,我知道是你说的气话,没关系的baby。”

他低头靠近,不再像之前那样强势,干涩的唇在额头轻轻一吻,“让我把你重新追回来,Echo会回来的。”

“我承认一开始我知道Echo死了后很生气,”闻炀闭了闭眼,有点痛苦,但说出来的话很真诚:“但我其实更气你骗我,我没想到你竟然骗了我五年——”

他及时停住,说:“可是我再次看到你,一直到今天,我发现我还是爱你,即便恨你,但还是爱你,我想你也是这样。”

季苍兰身上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他动摇了,但仍旧挣扎。

狼来了的故事讲了太久,狼真的探出利爪而来的时候,他不信了。

季苍兰眼眶红起来:“别这样,闻炀,别用“爱我”来骗我。”

闻炀伸手摸着他的脸,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嗓音磁哑:“我爱你。”

“我辞职很久了,我只想和我儿子过平静的生活。”季苍兰置若罔闻,继续说着。

“我爱你。”闻炀的声音坚定又低沉。

“我对你没有威胁了,你不需要这样,求你了,放过我吧。”

“我爱你。”

“我——”

“我爱你。”闻炀还是这么说。

季苍兰沉默了,仰头安静地和他对视。

“人的一生那么长,你已经辞职,我也决定重新来过,就让过去的那些留在过去,我们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你考虑一下,好吗?”他说,“不要直接拒绝我。”

闻炀单臂揽着他的腰,嘴唇贴在耳朵上,轻轻一啄,深情同样未入眼睛,朝水幕一侧看去,垂在身侧的手比了个手势,那边的人轻轻点头,街头的流浪演艺家恰时拉起了小提琴。

《clair de lune》,德彪西的《月光》。

季苍兰闻声望去,那位流浪的年轻演艺家站在新人面前,两臂高抬,手掌微弯,十指微拢着,轻轻摆动起来,音乐声随之而起。

一切都完美到像一场梦。

彼时天际弯月高悬,回过视线,望进那双深情又带着点忏悔的眼眸。

季苍兰把额头贴在他肩上,沉默了很久,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声音挣扎又沉沦:“我会考虑的。”

但表情却不似声音一样混乱,目光清明又黑亮,静得离奇。

在车上的时候季苍兰额头贴在玻璃窗上发呆,闻炀问他在想什么。

他一愣,把上身倾斜过来,靠上闻炀肩头,说:“在想我们的以后。”

他的这句话发自肺腑,在此刻真的觉得被大雾环绕,看不到被弥漫雾气后的未来与结局。

“我们会有将来吗?”季苍兰在半空抬起手,张开纤细的手指缓缓合握了一下,却是水里捞月,只抓到了满拳空气。

闻炀顺势环住他的腰,低柔地笑了笑,吻在他发梢:“不要勉强自己,顺其自然就好。”

季苍兰蹭着他点头,打了个哈欠有点累了,在车子的微簸中沉沉睡去。

下车的时候是闻炀亲自把他抱下车的,他在温暖的怀里咕哝了一声,很快再次睡熟,被人动作轻柔地放进床里。

门很快阖上。

床上的季苍兰在黑暗中睁开眼,静静听了一会儿屋外的声音,把手摸进床垫里,掏出一个手机去了厕所。

电话很快被人接通,响起一个鼻音囔囔的声音:“操!老子在睡午觉——”

季苍兰把淋雨打开,关了门坐在马桶上,声音平缓又淡:“他进去前绝对有东西放在我这里。”

“什么?”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清醒过来。

季苍兰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身边留着的东西,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只好说:“我想不到会是什么。”

对面问:“我们当年排查了一遍他留给你的东西,还有什么遗漏吗?”

“不知道,你们留意一下他在亚洲的动向,他突然来这里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我,”季苍兰捂着突然绞痛的胃,说:“我先挂了,他应该要回来睡觉了。”

“好,你小心行事。”

“嗯。”

挂电话前,他忽然叫了一声:“saffron。”

“嗯?”

“要是我——”

话音直接被打断,saffron说:“放心,作为呱呱小朋友的干爹我义不容辞。”

·

同时,一楼客厅。

“先生,捕捉到电话信号,是否需要尝试监听?”

“不用,”闻炀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听到保镖的话,笔尖在白纸上点了点,慢条斯理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给了他机会,但是他不懂得珍惜。”

阖上笔盖,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鼻根,整理了练习的纸张把书合上,是封皮印着几个字——《中文听说读写》,东西被递过去,保镖朝他点头,接过递来的书和眼镜,转身离开。

闻炀侧过脸颊朝一侧的阴影里笑了一下,说:“我的小老鼠终于忍不住要出洞了。”

“先生,”张妈把手里的画递给他,说:“这是少爷今天画的一家三口。”

闻炀没伸手,垂眸扫了一眼,又看向她紧张的脸,慢条斯理地说:“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

张妈立刻抬眼紧张地看他。

“可惜了,”闻炀笑了,声音沉下去,“我本来还想是个儿子也不错的。”

说着,他缓了脚步朝楼上走去,一步又一步。

吱呀——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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