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谨慎地提起：“药郎先生，我可以继续问吗？”

卖药郎答应：“请问。”

“你晚饭真的吃了吗？”

“吃了。”

“那么只是一个物怪逃到了这里吗？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物怪呢？”

“我追赶的物怪，是‘桃扇’。桃扇只有一个，但来这里以后，它分解了。”卖药郎说完这句话后，陷入长久沉默。

“……”茱蒂感觉他还有话要说，于是决定等一等。

过了一会儿，果然轻声说出了下文：“我的感情出现了波动，因此增强了它的力量。所以它，分解了。”

【【叮】】

退魔剑再次咬合。

“……”茱蒂惊奇地注视退魔剑。

已经响了两次了。

卖药郎轻声地告诉它：“请不要把‘形’、‘真’、‘理’搬到我的头上。”

【咯】【咯】【咯】【咯】

退魔剑的人头张开嘴，再次表示了对同伴的关心。

卖药郎果断用纸符把退魔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它对自己情绪的感知：“不，这就，多余了。”

茱蒂继续分析：“所以桃扇分解出来的碎片，在这个世界形成了大量新的物怪。”

“是‘连接’哦。”卖药郎又固执地强调了定义，“人类与妖怪，本来不会轻易接触。但是碎片能触发两者的连接，一旦人类的感情与妖怪相结合，就会诞生在下要斩杀的物怪。”

“所以碎片是个催化剂对吗？”

“也许是的。”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卖药郎的嘴唇略微舒展，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没有了呢。”

茱蒂端详他的表情变化：“没有了吗？”

他缓缓眨眼，肯定地重复说：“没有，了哟。”

“形”与“真”已经被退魔剑敲定。

他不会再说更多了。

茱蒂允许他有所保留，笑着点头感慨：“药郎先生，你能对我说这么多，我真的非常高兴。”

卖药郎转而去探索她的心情：“您为什么，会高兴呢？”

“这个嘛……”茱蒂眯起眼睛，头脑快速进行分析。

卖药郎面无表情地挪走视线。

茱蒂马上完成分析：“啊！我想通了！”

卖药郎又把视线挪回来。

茱蒂露出灿烂的笑脸，向前伸出自己的右手：“药郎先生，可以把你的手放上来吗？”

“是。”卖药郎放上自己的右手。

两人的皮肤温度相融。

茱蒂郑重地告诉他：“因为我想请你做我的男朋友。”

卖药郎：“……”

卖药郎：“……嚯？”

茱蒂开心地双手合十，站起来告知后续：“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奇怪，所以我会给你充足的考虑时间！我呢现在是单身，你做我男朋友no problem！”

卖药郎：“……不。”

茱蒂马上打断他：“别这么做决定，你再晚几天回答。好了，快去洗个澡吧，夏天不洗澡不行的，你的头发该使用护发素了。”

卖药郎起身：“……是。”

他脱下唯一一层衣服，把脖子上的挂饰取下来。

右胸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大半，没有再贴纸符来止血，这个恢复速度绝对脱离人类的体质，可以和妖怪相提并论了。

茱蒂谨慎地提出这个重要疑问：“药郎先生是人类吗？”

他平淡地确认：“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身体这么好的吗？”

“当然呢。”

“好吧。”茱蒂给他伤口贴上防水膜，再交代洗澡的注意事项，把他送进了卫生间。

等他穿着睡衣长裙出来，茱蒂又在门口拍下照片：“Fabulous！”

“……”卖药郎已经习惯她的操作，此刻只是把手里的湿衣服提了起来。

他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洗好了。

茱蒂马上对他招手：“哦，衣服来这里晾干。”

晾好衣服完成洗漱，茱蒂给他吹干头发，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明天早上你必须在这里等我，我带你去买两套新衣服。”

“是。”

“你保证在这里等我。”

“是，是。”

“你以后不管白天去干什么，晚上都回到这里来。”

“……请不要太过分，茱蒂小姐。”

“那你明天等我。”

“是。”

凌晨两点。

卖药郎侧躺在床上，靠着枕头沉睡。

【咔哒】

放在地上的药箱自动打开。

退魔剑缓缓从匣子里飘出来，垂直剑身使剑柄朝上。

包裹退魔剑的所有纸符融化消失。

人头上的的两颗珠宝眼睛发出红光，悄无声息地张开嘴，白色头发笔直向上竖起。

【叮——】

茱蒂被铃铛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地板上铺满粉红色花瓣。

她撑住身体坐起来，看见无数粉色花瓣从天而降。

花瓣来自于一颗茂盛的樱花树，樱花树生长在一个巨大的美丽房间里。

十二具女人的尸体堆积在樱花树边，被肆意生长的树根紧紧包裹身体，已经被它吸干养分成为残骸。

树边摆放了一个案台，案台上摆放了一把折扇。

折扇的伞面出现血红色的漩涡，樱花花瓣落入扇面，沿着漩涡缓缓旋转。

“……”茱蒂站起来。

卖药郎疲惫地站在桃扇面前，宽大衣袖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和手臂已经被割出大量细小的裂口。

茱蒂跑过去：“药郎先生！”

她与卖药郎的身体交错而过。

“……”她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

卖药郎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们处于不同的时空。

这就是——卖药郎来到米花町之前的事情。

卖药郎轻声开口：“您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身后五米外，站着一个军官。

从男子的服装来判断，这是日本战前的昭和时代。

男子冷眼注视卖药郎：“你在说什么？”

卖药郎缓缓举起双手。

退魔剑旋转着飞到他双手食指之间。

“它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您的罪恶，我都看到了。”

【嘤嘤嘤嘤嘤——】

桃扇发出凄厉的哭泣，红色血流冲出扇面，把所有花瓣裹入其中，如同浪潮般围着房间反复盘旋。

卖药郎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发出呼喊：

“根据‘形’、‘真’、‘理’三个条件——”

【噌】

男子抽出军刀，一击捅入卖药郎的右胸。

“……”卖药郎还保持着呼喊的面容，双眼逐渐睁大，瞳孔急剧缩小。

男子告诉他：“你知道的太多了。”

卖药郎用力咬合牙齿，随即艰难地小声说：“如果我不消灭它，您也会死去。”

男子露出狰狞的笑脸，用力把军刀一捅到底：“我可以死，但这件事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叮】

退魔剑掉在地上。

“呵！”卖药郎猛地转身，用力挥手把男子推翻在地上。

【嘤嘤嘤嘤嘤——】

物怪向上盘旋再向下俯冲，夹杂花瓣的血色浪潮把男子吞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发出嘹亮的笑声，声音随即如同坠入大海，在一阵咕噜冒泡中消失。

“啊——”卖药郎因为难以呼吸而大口喘气，踉跄着反复旋转身体，试图用手握住背后的刀柄把刀抽出。

【咯咯咯咯咯咯】

退魔剑剧烈震颤。

【嘤嘤嘤嘤嘤——】

物怪吸干了男子的血肉，转身把卖药郎撞翻在地上。

他痛苦地弯曲身体，没有出声地咬紧牙关，右手握住胸前的刀尖，用力把长刀推到自己身后。

【嘤嘤嘤嘤嘤——】

物怪朝他俯冲。

【歘】

金色的符咒形成屏障，把物怪的攻击反弹。

卖药郎再把右手伸到背后，终于拔出长刀，把它抛出去扔在地上。

“……”茱蒂惊恐地目睹他所有反应。

他翻身跪在地上，竭尽全力爬出去靠近退魔剑，重新把它握在手中，张嘴发出嘶哑的呼喊：“退魔剑！解放！”

【解放——】

金色的卖药郎出现，睁开眼睛覆盖金色花纹。

物怪冲击金色卖药郎。

金色卖药郎抽出退魔剑，用剑身把巨大的血流击退。

房间剧烈震动，黑色闪电在空气中翻滚。

右侧墙壁上突然出现一条裂缝。

物怪的力量得到空前增强，它即将逃离这个空间。

“啊啊啊啊啊啊——”金色卖药郎大声咆哮，挥剑阻断物怪的去路。

物怪突然扭过头，张嘴撕咬出另一条黑色裂缝，快速扭动身躯钻入缝隙。

“哈——”金色卖药郎跟随飞入裂缝。

茱蒂眼前的场景瞬间切换。

东京。

灯火辉煌的夜晚。

点亮白色灯光的东京塔。

金色卖药郎持剑站在东京塔的观景台屋顶上，白色长发剧烈飘扬。

物怪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红色的血球，再变化成一条游蛇，飞入桃扇的红色扇面。

红色漩涡缓缓停止转动，桃扇的扇面重新恢复白色。

上面绘制了一颗盛放的桃树。

十二名女子的灵魂聚在树下。

温柔的女子们共同对他发出叹息：“他们总是这样伤害你……”

金色卖药郎抬起右手，退魔剑自下而上把桃扇劈成两半。

桃扇炸裂成无数光点，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看着桃扇分解扩散，他却没有感到意外。

他缓缓垂下右手。

剑鞘自动飞到他身边，扣住剑身结束战斗。

“……”茱蒂站在屋顶中央，沉默地注视他。

金色卖药郎轻声开口：“就在刚才，人类的虚伪、欺骗与背叛，让我感受到了痛苦。”

“啊。”茱蒂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金色卖药郎转过身。

他的意识穿过时空，红色眼睛注视茱蒂：“因此这个时候，我失去了消灭它的能力。我为此感到自责与沮丧。”

【【叮】】

他右手抓握的退魔剑咬合牙齿。

茱蒂再一眨眼，金色卖药郎已经从面前消失。

她立刻向后转身。

人类形态的卖药郎果然站在东京塔观光台的另一端。

这个卖药郎睁开双眼，脸上出现红色花纹，水绿色和服外套上出现图案。

衣服已经被血液浸透，血迹还在不断扩大蔓延。

他面无表情地轻声开口：“这就是我的‘理’，茱蒂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