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惊喜冲破血液,心跳得剧烈,耳膜也一震一震,眼前快要绽放一抹一抹绚烂的烟火。
她从未用如此轻柔的语气与他说话,司徒礼扭头睨一眼顾柏舟,得意之情甚嚣尘上。
对面女子噙上满面温润笑意一步步靠近,他微昂起头,屏住呼吸,双手攥紧身侧的袍子,“有什么话你便说,不用靠这么近,师兄我听着。”
女子巧言笑兮,一步步走近:“那可不行,这话只能挨近才能说。”
“师兄,住处是你安排的?”
司徒礼眸光骤亮,狡黠又理直气壮:“自然,师兄我这都是为了你和七皇子好。我——嘶!”
脚上如针扎火燎的剧痛传来。
“死丫头,你做什么?”
司徒礼急得快要跳脚,嘴角紧抿,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焚烧殆尽。
她施施然地收回动作,仿佛刚才猛踩他靴子只是无心之举,双目睁圆,无不惊讶:“啊,师兄真是对不住,您应该不会计较我的无心之失吧?”
司徒礼一刻都待不下去,忍下双脚的剧痛往前走,咬牙切齿道:“师妹初来乍到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训练。”
她一个新人,他就不信治不了她!
司徒礼一走,她才放下紧绷的身体,到顾柏舟房内坐下缓和一阵。
只余顾柏舟和硕风两人忙前忙后,顾柏舟在床榻间收拾,“岑儿,我待会儿帮你去收拾屋子。你若是饿了,包裹里有零嘴,先垫垫。”
“你为什么非得来这里?”她轻轻捶腿,平静道。先前紧张时未有感觉,现下松懈之余倒觉得酸痛。
“我不是说过,我要学些防身之道来护着你。”他忙中瞥她一眼。
她张嘴几次欲出声,心中百转千绕,只留下一句:“其实无须这样。”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女子的背影镇定中显出几丝寂寥,顾柏舟收回视线,眸中晦涩难明。
须臾,硕风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主子,热水好了。”
顾柏舟回眸,“放桌上。”
她连忙起身,“你先忙着。”
“且慢。”顾柏舟停下铺床的动作,从行李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来到她跟前。
她定睛一看,是玉肌膏。
抬眼凝神细看,他脸上那几道血痕有些骇人,如几条毒蛇盘旋,让平素温和的气质中泄露出戾气。
陌生的气息令她不自觉开始防御,正想往外走,“你先治伤吧。”
他倏地抓起她受伤的双手,慢慢摊开,掌心一道道血痕斑驳交错,虽不再流血可微微翻起的血肉还是可怖,小手臂上还有一条触目惊心的长划痕。
“很疼吧?”他眼中泛起心疼,动作和声音放柔。
她将手往回缩,“小伤而已,只要命在,事就不大。”
他随手扯过一个凳子坐在她跟前,手被紧紧钳制,他浸湿帕子,拧干,一下一下擦拭她手掌与手臂,清理粘附在上面的碎石砂砾。
清理完砂石,他又拿热帕子敷在她的伤口上,过一会儿才打开白色瓷瓶盖,用手将瓶中药膏抹在她的伤口上。
药膏敷上后很清爽,只是那股凉意从伤口处漫布全身,无端激得她生出睡意。
忽地一种挠心肝的痒顿起。
垂眸望去,他低头对着她一只手的伤处吹气。
“你要做什么?”她用剩下的那只手本能地扇过去,啪地一声脆响。
顾柏舟抬眸,眼神里满是委屈,“听别人说,吹吹都不疼了。”
她平复心绪,想到顾柏舟与她同龄,但一直在深宫,对男女之事了解甚少,耐心解释道:“没有的事,疼就是疼。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互相钦慕的男女子之间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罢了。”
他眸中闪亮,唇角浮上淡淡的笑意:“那我钦慕你,岑儿呢?”
她想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到底是她将他牵扯进这些事情,心里叹气:“柏舟不要乱说。”
顾柏舟给她上完药后,她也给他的伤处上药,只是他缠她缠得紧,势必要得到刚才问题的答复。
她一直揶揄,替他上完药便寻个由头溜走了。
女子乍一离开,房中的男子脸上的羞涩和期待荡然无存,眉头紧皱。
硕风拿着扫帚进来,汗如雨下,吭哧喘气:“主子,郡主和丁香的房间我都扫好了。”
“你下山的时候去查查,这江晚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硕风讶然,之前主子知道郡主托丁香打探他喜欢女子时,特意嘱咐过,他所喜欢的女子标准对照郡主一条条列出来。
怎么今天又?
“主子,我已经照您的吩咐将那些标准让丁香获取了。”
顾柏舟轻哼:“那她的感情还真是反反复复。”
“主子,建京传闻郡主什么男子都......”硕风脑袋飞速运转,硬生生将“都喜欢”三个字憋回肚子里,斟酌开口:“都接触过。”
“所以反反复复也算正常,不碍咱们的事。”
顾柏舟收敛笑意,目光深邃锐利,“嗯,那院子脏,你去扫扫。”
江晚岑从顾柏舟房中出来后并未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在院中四处游荡。
院中海棠树的花色粉红,一簇一簇的,花瓣呈心型,一串一串地挂在枝头,神似建京城中街贩沿街叫卖的糖葫芦。
容止堂内一阵寂静,这个时辰堂中学子正是外出操练的时候。
走出容止堂,往东一直走,抵达八卦城的正大殿。
先前被司徒礼带路时未细看,大殿内吊顶极高,有青铜所铸的十尊坐像,皆十米余高,全是历代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
仰视坐像,能隐隐感到先师目光慈祥,给人一种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之感。
坐像背后,一片硕大的米黄色大理石墙上雕刻由前朝声望极高,冠世博学的翰林院学士凌显手写的武德经。行楷字体,笔透石背,其功力之深可见一斑。
可此人遭遇令人唏嘘,晋武帝沉溺求仙,怠政误国,凌显数次上疏劝谏,后触犯龙颜被打入锦衣卫诏狱,其家人悉数流放边陲。
殿中坐像上方悬有一个巨大的木质匾额,黑漆金字,“尚武崇德”四个大字醒目端庄。
大殿两侧内墙,各有一幅高大的花岗岩浮雕,雕刻天界神仙、飞天人物数十个,配有山峰、祥云、神鸟、凤凰,雕工精细,有一种时刻从画中飞出的栩栩如生。
“岑儿。”
回头,他换过一身衣裳。白衣胜雪,俊秀的脸庞尽是清冷,略带一些憔悴,整个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令人不由的产生一丝敬畏,与大殿的氛围不谋而合。
待走近,顾柏舟环顾四周,感叹:“不愧是凌显先生的手笔,只可惜斯人不在。”
“你知道他?”她微愣。
“文凌显,武沈卿。”顾柏舟掬了掬唇角,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浅浅的温情。
文凌显,武沈卿。当年惊艳建京、风光无限的两人,一人凄惨横死,一人沦落诏狱。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她掠过他,步伐稳健地走出大殿。
八卦城与八卦门的南边,地势开阔,地形奇特,有一片山顶大草原。此时草高齐胸,一望无际,风吹草低,匹匹骏马嘶鸣。草原上白衣学子有的勒住缰绳,掉转马头,有的手执长枪,有的手拿伍牌。
草原上学子分为两拨,一拨扮作贼寇突袭进攻,一拨扮作兵力防御。
防御那方的学子分为三股。正面那股兵力分为几层于各伍牌后遮蔽,缓步前行,只管低头前进,枪伸出牌之两边,紧贴牌前进。擂鼓声响,喇叭轰鸣,两翼那两股兵力先大张声势,往外开行。待贼寇来袭,正面兵举牌不动,两翼兵力急合,各引一半贼寇分两路迎击,待贼寇筋疲力竭,正面兵力拿牌夹战。
不久,正面兵力力竭,第二层顶替正面前层兵力而出,与两翼兵力形成圆形封敌。
草原上阵法依旧变换,莫名给她一种岁月倒流的错觉,儿时她也曾见过这番练兵场景。
那时阿爹意气丰发,身姿昂扬,手持一尾银白色方天画戟,手腕灵活随意地一甩,便在空中甩生出漂亮的弧线,枪刃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那抹银光至今难忘。
许是逆光,她越看眼睛越酸胀。
如遇伏兵,鸳鸯人众,化为三才。
是阿爹曾经演练过的三才阵。
“这日头高了,我们回去吧。”
或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顾柏舟微微侧身挡住她身后炙热的阳光,低声问:“岑儿怎么不开心?”
江晚岑轻扯唇畔,“来这,我怎么会开心?”
她摊开手,肩膀一耸:“我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猝然,手中传来一抹温热,她的手被他十指交扣地握住。
漆黑如深潭的眼底对上她的视线,如漫漫铺开的海水,要将她缓缓笼入。
她收回视线,轻轻甩开他的手,直视他:“我有些困倦,先回房歇着。”
他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瞳眸深不可测。
房中,丁香还在铺垫被褥,江晚岑两手撑住下巴,偏着头深思,又转身问:“丁香,之前我让你查顾柏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查到了吗?”
丁香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嗖地直往她这边射来,她两指夹住。
打开,几行小字映入眼帘。
玩世不恭。
三心二意。
身量高,眼睛圆,会骂人。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可不行,阿娘知道定会说她霍霍人,将他带入歧途。
“丁香,你下山除了去离洛那之外,还买一叠建京仕女集回来。”
得把他往正道上引。
时间缓慢推移,阳光逐渐扩大它的威力,熊熊烈火终于烧透云阵,将蓝白相间的天幕熔开,烫上一片潮红。
容止堂里逐渐有了声响,外出操练的学子们大抵回来。
房门骤地被敲响,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的她猛地惊醒。
“死丫头,快出来。”司徒礼声音很欠,敲门声咚咚咚响个不停。
“吵什么吵!”她忍下不耐开门。
司徒礼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衣裳,挑着长长的眉毛向旁边的同伴眨眼:“你们看,建京第一荒唐女子她就长这个样。”
她还以为司徒礼能有什么大事,翻了个白眼准备合上门,“看完就走,司徒礼你翻得很。”
余光不经意间往旁边瞥见司徒礼身旁的同伴,脸色晦暗不明,上前锁住那人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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