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此别难重陈

洛邑皇都,长夜里巨钟响彻,其声穿云裂石。

祝摇光于昏沉中陡然惊醒,一时心跳如雷,头痛欲裂。

他扶额睁眼坐起来,皱眉看向紧闭的殿门。

洛阳宫内这座万钧大钟,已有十数年未响,今夜却突然轰鸣不绝。

祝摇光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他忍着脑中一阵一阵的刺痛,起身走到殿门前。

只是一门之隔而已。但他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十年间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透过这道殿门,与外头的宦官内侍说上几句。

可今夜却有些异样。殿外嘈杂声响不绝于耳,却没有丝毫人声。祝摇光隔着殿门朝外头问了两句,没有听到半字回答。

于是他冷声笑道:“你们是想让我亲自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吗?”

殿外仍是无人说话,但多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被从外面推开,夜里的冷风呼啸灌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身着宦官服饰的佝偻身影。

而原先几个守在门外的小内侍,此刻皆俯跪在地,周身不断发抖,连气都不敢喘出声来。

那宦者五十余岁年纪,面白无须,脸上有颇多纹路,身躯也微微佝偻,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平庸寻常。

他站在大开的殿门外,脚步略停留一瞬,而后便稳稳地踏了进来。

祝摇光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状眼中闪过一缕暗光,没有说话。

整整十年,第一次有人敢踏进这道殿门。

祝摇光面色淡淡,问道:“你是谁?”

那宦者对他微一躬身:“奴婢姓崔,现下任中常侍。”

“姓崔。”祝摇光极轻地笑了一下:“姓得好啊,不知天底下有多少人艳羡呢。”

景元末年,帝室衰微,门阀士族大权独揽,对天子视如草芥。

更有上庸崔阀,世称“天下第一阀”,矜威擅权,独霸二十一州。

那宦者面容平静,没有接他的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木匣,翻指将其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酒盏。

这酒盏居然是满的。平放在木匣里,藏在袖中一路走来,里面的酒液竟然稳稳一滴未洒。

宦者上前几步,将酒盏送至祝摇光面前,恭声道:“崔阀主请大公子饮酒。”

祝摇光不禁冷笑:“崔意之胆敢弑君吗?”

宦者闻言也略笑了笑:“恕奴婢直语。这酒中并无毒,您也并非君。”

祝摇光默然。是了,崔意之杀他,并不算弑君。他这十年幽禁洛阳宫中,也不过是以废太子的身份。当今之世,连天子都能被视若草芥,一个废太子的性命,又能值钱到哪里去。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崔意之想干什么?”

宦者平静答道:“先皇今夜骤崩,天位不可暂旷,崔阀主已迎汝阴王御太极殿,进玺绶衮冕,即皇帝位。”

所以洛阳宫中才会巨钟鸣响,是为大丧之音。

祝摇光沉默片刻,道:“我父皇死了?”

宦者垂目不答。

祝摇光又道:“汝阴王是,豫州那个八岁的宗室子?”

宦者闻言,双目微眯,转头扫了眼殿外跪着的一排小内侍,眼中冷光浮现:“不承想,大公子深居洛阳宫,足不出殿门,竟也能知晓外间事宜。”

那几个小内侍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却连开口求饶都不敢。

祝摇光见状,放缓了语气道:“外头那几个不过是小孩子罢了,常侍不必整饬他们。给我递消息的另有其人,想必常侍也清楚,是京极霜辉。”

其实他就是从那几个小内侍嘴里套出来的话。整个洛阳宫戒备极严,幽禁他的这座殿外更是有数不清的崔阀高手日夜监察,连一只麻雀都飞不进来。十年间,宫外没有半分消息能递得进,即便是京极霜辉也不能。

但京极霜辉是最好用的借口。

那宦者听到这个名字,目光一顿,果然信了他的说辞,面上浮现鄙薄之色:“他,仍是这般顽固不化。”

祝摇光认同地点点头:“是啊,他这个人是很执着的。”

宦者微哼一声:“东瀛人,总是容易出这种疯子。”

祝摇光听到此言,不禁眯眼道:“常侍真敢说。莫不是忘了你们那位崔阀主的母亲,也是东瀛女子?”

宦者心神一震,猛然住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时间煞白。

祝摇光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颇觉好笑:“放心吧,我不会去找你家主子告状的。”

宦者很快稳下了心神,抬起眼皮,缓缓道:“崔阀主也根本不会听信你的话。”

殿外的巨钟声响仍然接连不绝。祝摇光凝神听了听,忽然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刚过寅时。”

祝摇光闻言,似笑非笑道:“我那小侄儿汝阴王半夜登基,可别把孩子瞌睡坏了。”

他打了个呵欠,漫不在意地道:“崔意之打算怎么处置我?”

宦者复又举起手中酒盏:“崔阀主请大公子饮酒。”

祝摇光挑眉看他:“我饮了之后呢?会如何?”

“奴婢不敢妄言。”

“这真是奇了。常侍方才还说这酒中无毒,怎么现下又不敢妄言了?”

“奴婢只知道,这酒中的确无毒。不过,至于饮了之后会如何,奴婢却是不敢保证。”

也就是说,这酒喝下去不会死,但也不保证毫发无损。

祝摇光盯着那枚酒盏,语气平淡:“我独自饮酒太无趣,常侍可愿与我共饮?”

宦者默然片刻,将手中酒盏举至半空,而后手腕一斜,将里面的半数酒液悬空倒入口中。

祝摇光见他已经喝了,也不再多言,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他清楚,崔意之要杀他不会等到今日。况且,他在洛阳宫外还有一群堪称可怖的鹰犬,那群东西在他死后,一旦发了疯,崔意之未必能轻松应付。

约莫一刻钟后,祝摇光开始感觉到头脑中一阵迷蒙,有晕眩之感。不过这种程度的药力对他来说,保持神志清明并不难。

继而,他听到一声躯体“扑通”坠地的重重声响,能摔得这么重也不似作伪。

祝摇光见那宦者已经药力发作昏迷,于是自己也朝后一躺,倒地装昏。

不多时,外头那几个小内侍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殿内,想必是得了上面的命令,抓着祝摇光的四肢,把他抬着放到了一张薄木板上,而后一道黑布蒙住了他全身全脸。

祝摇光在黑布之下睁开眼睛,任由这几个小内侍抬着他往外走。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听见宫门被重重打开的声响。从守卫口中隐隐得知,是东南方向的开阳门。

崔意之竟然真的要放他出宫?

祝摇光想直接掀开黑布问个清楚,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只好先忍住了。

从内殿到宫门的这一段路,几个小内侍抬着他,嘴里半个字都不敢多说,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而出了开阳门后,没过多久,便听到其中一个小内侍悄声道:“……咱们现在出宫了吧?”

另一个小内侍也接口:“总算出宫了。这一路上半个字都不敢说,可憋死我了。”

随后一人抱怨道:“咱们真要抬着废太子,就这么走到那个地方啊?怕是还没走到,腿就先断了。”

一人冷声道:“这是崔阀主的谕令!你竟敢出言不满?”

“我哪里敢……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在这里小题大作!”

“行啦,都少说两句。崔阀主今夜让咱们抬着废太子出宫,那意思岂不是要放他自由?”

“废太子这十年幽禁在洛阳宫中,也挺安分的吧。兴许崔阀主也是见他翻不起什么风浪,才决定放他走的。”一个小内侍嗫嚅片刻,道:“我跟废太子也说过几回话,感觉还是……还是有点如沐春风的。”

一人立刻驳斥:“如沐春风?你真是鬼迷了心窍,我看是如沐阴风吧!废太子为人阴诡狡狯,极擅伪饰,你没见过他残忍狠毒的一面!当年他带着一柄重剑,孤身将崔阀东府满门杀了个干净!还有他身边那条巨蟒,性喜食人,先代崔阀主就是被那条恶蛇活生生咬成两截,内脏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先前那个小内侍闻言吓了一跳:“这不是真的吧……他一个傀儡太子,怎么敢……”

“当然是真的,他当然敢。若非如此,现任崔阀主又怎么会一怒之下,废去他的皇太子之位,将他幽禁洛阳宫十年?”

一个小内侍苦笑道:“他杀了崔阀东府满门,竟然还能活到如今。若换了是咱们这些人,敢让崔阀主子流血,早就被千刀万剐夷三族了。”

“他好歹也曾是名正言顺的国朝皇太子,就算帝室衰微,就算再怎么落魄,又岂是咱们可以比的?”

一人语声轻蔑:“当今之世,是各阀的天下,谁还会把帝室放在眼里?更别说他不过一个废太子罢了。崔阀主留他一条命,真是便宜了他!”

一人皱眉道:“可废太子方才救了我们的命,若不是他出言为我们开脱,崔常侍绝不会放过我们……”

先前那人大怒:“那还不都怪你们几个?之前好端端的跟他说什么话?被他套出了汝阴王的消息,活该让崔常侍要你们的命!”

另一人不以为然:“算了吧,你以为崔常侍杀了我们几个,能单单放过你?我们在他老人家眼里,不过是命如草芥如蝼蚁,一起杀了埋了才干净。”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

几个小内侍就这么一路口角,抬着薄木板在夜色里行走,渐渐地天边现出微光。

一缕模糊的日光透过黑布照射进来,祝摇光知道天色已经亮了,他很好奇这几人走了小半夜,究竟是要把他抬去哪里。

很快,几个小内侍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也无人说话,周遭一片诡异静默。

祝摇光蒙在黑布之下颇觉好奇。这是看到什么了?为何不再前行?

诸人默然许久,终于其中一个小内侍出声道:“前面就是延寿城了。你们谁敢进去?”

一人为难道:“……要不我们把他扔在城外算了?”

另一人断然拒绝:“不行,崔阀主的谕令是把他扔进延寿城。咱们有几颗脑袋,敢不听谕令?”

“可是,我们总不能进去送死吧!”

“不听阀主谕令,只会死得更惨!”

“……”

几人争论不休,祝摇光微微皱眉。

延寿城。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地名,他记得自己十年前还曾来过此地,并无任何特异之处。怎么这几个小内侍提及“延寿城”,却显得极为惧怕,连踏进城中都不敢,甚至还说进去就是送死?

啊,选了个对强迫症非常友好的日期开文。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签约,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我想写的CP,所以一定会写完的。追文的宝宝们(如果有的话),欢迎多多指出作者的不足之处,因为我目前还在学习摸索中,行文过程中有些问题可能自己意识不到,这时候就非常需要来自读者视角的鞭策了。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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