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站在士兵们仓促搭建的瞭望台上，衡州城外两股势力蛰伏在山后，而在她的身后三千将士的营帐铺展在丘陵间。

篝火明灭的光影中，士兵们席地而坐，手中拿着干粮，大口地吃着，他们的附近，巡逻兵正绕着营地转。

这是她第一次负担这么多人的性命，此刻倒是想通了。

那些成就大业之人，为什么总能敛住锋芒、沉得住气，关乎这么多人的性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庞南仰头望向瞭望台，开口问道：“你不吃饭了？”

云野低头瞥见下面的身影，爬下梯子，刚下来，便听见对方又笑着发问：“紧张是吗？”

“怎么瞒得过你。”云野揉了揉后颈，刚才趴的姿势不对，搞的后颈发酸。

庞南递来半块烤饼：“其实这也是两个人的比武，y有的对手心思简单，有的心思复杂而已。”

云野接过：“多谢劝解。”

“不必，几句话罢了。”

庞南的话并没有让云野紧绷的神经松懈，她还没有调整，前线便传来攻城开始的消息。

听着庞南念完战报，云野接过战报，手微微发紧。

她看了眼庞南，出乎意料的是，庞南竟然也有些紧张。

不过云野没有点破，现在她是指挥的人，她不能慌，也尽量要别人安定，装也要装出一个样子来。

前方的消息一经传来，收到的不止他们，轩王的势力也开始了不安分。

只不过双方甫一交手，他们打几下就跑，毫无恋战之意。

这几场交锋显然只是试探，云野与庞南权衡局势后，决定暂时不动了，就让他们骑马在衡州城面前的地带转。

出人意料的事，云野发现这位轩王好像也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见他们坚守不出，轩王让士兵对着他们的方向撒尿。

幼稚，极其幼稚，若云野真是这个时代的将领，估计不会受此侮辱，直接提枪出去应战了。

可惜她不是，她的尊严不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不过对方也真的是，这般不入流的激将法，实在可笑。

云野始终按兵不动，然而第五次试探时，轩王麾下的军队闯入了衡州城。

他们从城中驱赶出一部分百姓，将他们往西侧赶，被驱赶的人慌乱地往前奔逃。

逃亡的人中不断有人倒下，摔倒的很快就死于马下，没被踏死的人，死在两侧士兵的大刀下。

云野攥住瞭望台的栏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她想打仗不难之时，轩王很快就给她上了一课，她刚才以为的幼稚孩子气的人，转眼就开始了屠杀，撕开了战争最狰狞的一面。

与震惊的云野相反，庞南周身紧绷的气息已经消散不见。

他凝视着城外被宰杀的人 他平缓地说道：“衡州城是一座无主的城池，没有军队相护，城中百姓就是待宰羔羊，他们敢这么做，倒也不奇怪。”

他平淡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屠杀的那一幕却狠狠刺痛着云野的心，她心中满是不忍，开口道："我们得做一点什么？"

"不行。"

庞南冷声拒绝，见她欲言又止，他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云野，你是否有些过于善心了？还记得庞将军面前，你我立的军令吗？”

稍作停顿，又道：“数月前主公有意以和谈收服衡州，派了庞将军来商谈，但是他们拒绝了，不止一次。”

“如今这般，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

云野站在原地，满心纠结，三次想出手，却都被庞南拦住。

她知道庞南是为了大局，是她有私心，她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死。

况且如果她刚才选择迎战，充其量不过是陪轩王玩玩，对方就不会动城中的百姓，这人命，有她的罪。

或许存在保全大局，又能拯救那些无辜之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要再多些时间，她可以想出来的 ，一定要想出来。

天色渐晚，他们开始了第四次，当城外传来声响，云野回望过去，这次他们掳走的尽是些孩子，哭闹声夹杂在士兵的哄笑。

他们稚嫩的身躯被高高抛向空中，又接住，如此循环往复。

不能再忍了，他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再忍下去，衡州城死的人会更多，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云野拔出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庞南咽喉：“ 我是这场战事的指挥官，我现在说要救人。”

庞南迎着剑锋岿然不动：“主公的命令是辖制住后方，如果你执意要救，杀了我。”

她的确动不了手，又出声恳求道：“我不会坏大局，只要一百人，我去取轩王首级。群龙无首，他们没有了效忠的对象，自然就停了下来，”

顾清远从阴影处转出，他一直待在附近，看着他们的争执，在此时出了声："我熟悉那里的地形，我和你一起去，多加几分把握。"

云野一愣，她回来时，顾清远不知道怎么了，刻意疏远自己，却在这关头突然站出。她来不及细想这转变背后的缘由，目光急切地转向庞南。

庞南缓缓闭上眼，是一种默许，云野不再犹豫，转身便大步往外走去，顾清远抬脚紧跟在云野身后。

云野沉声道：“备马，点一百精锐，马上出发。”

守在帐外的亲兵立刻疾步而去，营地点起火把，橙红色的火焰亮起，一百名骑兵已列队待命。

云野利落地翻身上马，顾清远勒马靠近：“西南方向三里有处山谷，谷内有一片沼泽，可以用来设伏。”

“好，就去那里。”

她一夹马腹，率先朝着西南而去，身后两百骑兵紧随其后冲出营帐，他们故意将队伍拉长，引得追兵高声呼喝着追来。

待追兵尽数涌入谷口，云野与顾清远对视一眼。

云野带着半数人隐入密林，蛰伏在后面跟进追兵，顾清远则率着余下骑兵故意放缓速度，将敌人引入沼泽。

前面率先冲入的骑兵毫无防备，战马突然陷入泥沼，嘶鸣声中，骑兵纷纷呼喊着：“救……救命。”

却没有发现没有人来救他们，后面的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忙着和云野等人厮杀。

利落割开最后一名追兵咽喉，她翻身上马，让人朝着沼泽方向去。

另一边顾清远已经把陷入沼泽的自己人救出来，把还能喘气的追兵送了一程，一箭射杀。

顾清远瞧见云野赶来，迎上去：“接下来怎么办？”

云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先原地休整一会，等天色再黑点，选几人，随我一起潜入他们的营帐，剩下的人躲在隐蔽地方接应我们。”

“好”

云野抬手示意，转头对身后跟随的士兵们沉声道：“原地休整，吃些干粮补充体力。”

士兵们应声，三三两两地散开，附近寻了块较为平坦的地带坐下，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充饥。

云野独自走到一旁，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顾清远走过来在她身旁停下，将水袋递到她面前：“喝点水。”

云野就着水袋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顾清远。

她斟酌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前几日你怎么了，不理我，见到我，转头就走了。”

顾清远坦言：“我不想看见庞南，但他时刻与你在一起，我自然躲着你们走。”

她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当官了，心里不平衡，躲着我。”

说完，反应过来他刚才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你们…你和他？”

顾清远道：“就算我连夜赶回禀报，也不可能领兵，高位中，没有我的故友，旧相识倒可能有一位。”

“他可不肯看着我爬上去，至于我和他的事情，等活着回来，我将往事讲给你听，如何？”

云野答好，她预感这件事可能有很大的纠葛，现在可不是听故事的好时候

顾清远继续道：“只杀轩王不行，他的那一位军师也不能留，大概就是他出的主意。”

云野惊讶：“你知道的很多啊。”

顾清远反驳道：“是你知道的太少。这场动乱看似借大灾之年而起，实则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

“只是早年间，是藩王间的争斗，未将矛头对准王室。可如今的周王室，上头的耽于享乐，不问朝政，后宫内外皆沉溺酒色。”

“早些看清局势的人，稍有远见的，都已经各自择主。他们筹谋的事情早已为人所共知，不算秘密，你原来躲在哪个鸡角旮瘩？这些都不知。”

云野抬头望天

顾清远顿了顿，不禁开口问："怎么了？天上有什么？"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

只是疑惑，老天把自己送到这个世界到底想干什么，什么都不告诉给她，她能做什么？还是其实就是一个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