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左右不过半柱香。
但红马回到薛府,却整整用了一个时辰,在薛老头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李家的小子劫走。
薛胜忠转身便搭上了去衙门的车马,快马加鞭,直冲张镇中心地带的衙门。
一到衙门,下车拦着守卫,一问才知道自己的玉儿早就回府了,便又着急忙慌地回去。
“薛伯父!”
屋内的李凌达放下公文,起身迎接长辈。
今夕不同往日,上林李家可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而薛家不过拼死了也是一介无名商贾。
做生意的比不上当官的,自然低人一等。
薛胜忠本着腆着老脸也要救出女儿,没成想仅是审问几句,顿时松了口气。
“薛伯父为何不进来喝茶?”
“李大人……”
薛胜忠是个芝麻大小的员外,自然要恭恭敬敬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后辈,现已人高马大,独当一面了。
他其实心底颇为欣喜,但想起自己女儿和李二公子的矛盾,又怕两家关系生疏恶化,只得小心谨慎。
“薛伯父不必拘谨。”
桌上的茶盏蒸腾出白色的雾气,李凌达将那一杯上好的尖顶茉莉送出。
自己这边亦抬手,茗了一口这新鲜的茶水。
“我找薛伯父,是想聊一下,先前的娃娃亲,还做数吗?”
薛胜忠端着茶水的手一颤,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哐当音。
“玉儿她的夫君刚死……”
“当初薛伯父拿蔡家的婚事,来推掉你我两家的娃娃亲,父亲可没有同意。”
李凌达将茶水一饮而尽,下人很是识趣地将茶盏满上。
“蔡峰死了,难不成真要薛小妹守孝三年?我可是听说了,两者并未正式拜堂的。”
薛老头苦笑,“这……玉儿和李二公子的关系,闹得鸡飞狗跳,两人怎么能结亲?”
这倒是句实话。
“更何况,李家现今和咱们这种商贾之家地位悬殊,若是娶了商贾出身的女子,怕不是会被耻笑。”
李大人盯着茶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自知薛伯父一家不是攀炎附势之辈,是否出自商贾,实则不必在意。”
“凌白那小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父亲又去得早,母亲担心他的婚事,虽看他也正经几分,但心底仍是少年意气,容易冲动。”
好话坏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说啥?
薛胜忠竟不知这孩子上都城历练一番,嘴皮子如此之皮实。
“凌白是个好孩子,但玉儿不会同意的,你知道,我就玉儿一个女儿,她的终身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若当真如此,为何我听说薛小妹是被五花大绑送上蔡家成亲的?”
李凌达摊开手掌,将还剩一半的茶盏放下,眉目间带着些许试探。
薛胜忠黑眸一怔,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这孩子,怎么穷追不舍的?
“那是…两个孩子交情好,我才……”
薛老头被问得冷汗直冒,他决心知道,李凌达此番请他落座吃茶,想谈的定然不止是所谓的“娃娃亲”。
“薛伯父,还是说,您有什么难言之隐?非要把薛小妹嫁给蔡家不可?”
似乎被人问到难处,薛胜忠咽了咽口水,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若是伯父有什么把柄在蔡家人身上,可尽管和我说。”
李凌达轻笑,一副胜券在握模样。
他难道知道些什么?
薛胜忠不敢说话,生怕李家小子继续套话,便呵呵直笑,僵硬把话题绕开。
薛老头捂着胸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直流的冷汗,“少卿大人,您就别吓我了,那娃娃亲,我定和玉儿说一嘴,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以官威压人,可比给钱办事管用多了。更何况,蔡家的那一桩命案,也是归他李凌达管。
得罪不起。
*
日上三竿,薛琼玉却心事重重。
她手指敷衍地卷着耳边的几缕碎发,心不在焉。
李大人是真心将原主看做亲生的妹妹对待,自己感受着他的热心,反而心虚得紧。
此刻,季延就如烫手山芋,想踢开,却也不能随意踢开了。
她若是真将季延是凶手一事告诉了李大人,案子自然攻破。
与之同时,她却没有能力承担历史轨迹改变的后果。
“吁——”
车马顿时停住,薛琼玉的思绪,也不得不收起来。
官府的公车甚是简陋,远不比薛家马车舒适方便。
薛琼玉想要下去,躬身掀开车帘,低眸扫一眼地面,却并无踏板让人垫脚。
她犹豫一瞬,莫名想起见到季延的第一面。
亦是在这薛府的朱红色大门外,亦是下马车时。
世界不公平,从未过问她是否愿意成为薛琼玉,就将她塞入此人体内,成为了薛琼玉。
享受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同时担受着被仇家上门虐杀的风险。
她先要活下去!接近季延却确实是出于私心。
但救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
同情他早期被原主当做下马车的肉垫,所以薛琼玉选择自己下马。
怕他在薛府继续受到欺负,少女亦好心将他提拔成自己的贴身侍卫。
甚至乎,为了撮合他和陈清荷的婚事,希望两人早日修成正果。专门跑了一趟古玩城,可季延总是面容冷淡,看着她的转变和付出的一切。
他总是不为所动,于是乎,古画没买成。
少女迟迟没下,马车夫出言正想催促,才张嘴,却被打断。
“小姐?”
少年冷静的嗓音传来,却不见人影,分明是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往日,薛琼玉定会等季延来伺候自己,但今夕,她心生排斥。
没过多犹豫,薛琼玉掀起碍事的长袍一角,正准备循着老路子,一跃而下。
侧门一处却瞬间闪出一人,抬手将踏板搬到薛琼玉脚下。
少女发髻上的珠玉颤了颤,小幅度晃动,眼底却稳稳地盯着那踏板。
少女可爱的绣花鞋踩到踏板上,随后是地面。
她一扯裙摆便转身,动作流畅,眼神却不往他那边看。
“属下来迟,小姐可曾受伤?”
少年甚至抬起另一只手,如往常般想扶住薛琼玉。
他早就孤身一人抛下自己回到了薛府内,官府自然追查不到季延头上。
少年把利害关系可是撇得清清楚楚……
“不曾受伤。”她冷冷清清地躲了躲,避免肢体接触。
少年谦卑点头,暗中扫视了薛琼玉一眼,见她不曾受伤,也不生疑心。
刚想和小姐搭话,少女却头也不回地抱着手臂,朝东苑小跑,甚至越跑越快。
少年驻足大门外,扫地阿嬷过路,见他迟迟不挪动,却也不去打搅。
毕竟,阿嬷明眼人也看出来,大小姐似乎有意疏远季延了。
马车将人送到薛府,便识趣地调转车头,准备返回衙门。
回屋子一定会路过柴房,薛琼玉见季延没跟上来,松了口气。
“小姐?您回来啦?”
伙计到柴房拿柴火烧水,一抬头,便见薛琼玉朝柴房探看。
少女认得此人,名叫王二。
原主记忆中,此人是管炊事的,因不喜季延色目人身份,处处刁难。
而季延咸鱼翻身后,此人亦是被挂在墙头,千刀万剐。
“你在干嘛?”
少女抻着腰,装作不知情走近。
季延不住柴房时,是住在西苑的马棚边上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
王二本想奴役季延帮他干活,这家伙受了大小姐青睐后,越发松散了。
见薛琼玉走近,王二慌张将抽人的马鞭藏在身后,连忙下跪。
“你这马鞭?用来打人?”
少女似乎是看到好笑的一幕,季延这家伙居然被小喽啰欺负,却从不还手?
否则王二的气焰如此增盛,想来,是没被季延打过。
“不不不……这,马鞭自然是用来抽马的。”
薛琼玉才不听他狡辩,原主可是亲眼看见王二心生嫉妒,暗中抽打季延。
原主也不喜季延,甚至因幼时的陈年往事,对季延恨之入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少女站在柴房门前,却犹豫着,最终没进去。
冷冷地戳穿王二谎言:“你敢骗我?此处是柴房,哪里有马?”
虽不知姑奶奶为何语气一转,但薛大小姐的古怪脾气你别猜。
王二哆哆嗦嗦,连忙将马鞭奉上,“请……请小姐责罚。”
责罚?
她可没有抽人的癖好。
少女接过马鞭,上面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甚至中间折断的茅草,还换过新的。
她蹙眉,原主对季延着实不怎么样。
薛家最终是怎么死来着?
季延将薛家受贿赂的铁证,和通敌叛国的信物一并奉上。
薛家一夜间,被怀谦将军屠杀殆尽……
少女后背泛起一股恶寒,她甩开了手中的长鞭,装模作样地抽了下地面。
“若是下次你再欺负季延,我绝不手软!”
少女眸光看向一旁熊熊烈火,一甩手,将马鞭丢入火中,随着木柴一起消失。
转身欲走,补充了一句:”不许告诉季延我今天来过这,知道了吗?”
王二点头,直到少女脚步声消失,才稍微抬头,果真不见薛琼玉的背影了。
王二心疼这上好的马鞭,他花了三金才买下,产自西山柳条,工艺俱佳。
刑司审问犯人,用的就是这品种的鞭子,打犯人时沾上盐花,鞭鞭到肉,定叫人痛苦难言,生不如死。
“倒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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