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琼玉三两步回到了自己的东苑,叫婢子烧了热水,就沐浴而眠。
小姐的背影消失在薛府长廊的一端,他才淡淡地收回眸光,吱呀,将门扉关上。
他拾起那瓷瓶,细细嗅闻,辨认出加的是上好的冰片,红花,甚至最为昂贵但效果奇佳的麝香也在其间。
不是毒药,他指节摩挲着光滑的瓷瓶瓶身,细碎刘海遮住眼底的情绪。
嘴中喃喃细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片刻后,掏出了玉簪子,深深地看了许久,便才肯入睡。
屋内点着炭火,小婢女给少女开门后,蹲在一侧。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陈夫人送信过来,您不在,翠儿替您收下了。”
翠儿是原主的贴身丫鬟,薛琼玉点头,拆开了圆桌上的信封。
一目十行扫一眼,喃喃道:“清荷妹妹听说我被官府的人接走,担心我受伤,请我明日喝茶。”
“小姐何时与陈夫人关系这般好了?”
翠儿抬眸,短暂和少女对视一眼,便迅速垂眸。
眼底的惊恐被少女看到,可想而知薛琼玉先前是多暴躁。
“我之前和她不好吗?”
薛琼玉将信合上,眸子一转。
“小姐未过门前确实不喜陈夫人。”
原主看上了一个秀气书生,但此人痴迷于仍是歌楼头牌的陈清荷,她便心生嫉恨。
为了防止那书生见陈清荷,她动用至高无上的钞能力,包下了整个歌楼,让身为头牌的陈清荷只对着她一人唱曲儿。
薛琼玉才想起陈清荷为何对自己十分关切了。
清荷妹妹天真,误以为原主包场听曲儿,是出于赏识她动人的歌声……
原主性子虽臭,却长了一张可爱讨喜的脸蛋,冷着脸却让人觉得萌萌的。
以至于陈清荷视角,她觉得薛姐姐在认真严肃地赏曲儿。
原主听完曲,回家路上便和翠儿一同谩骂,说她陈清荷搔首弄姿,唱歌就唱歌,对着客人笑又是怎么回事?
想来是想勾引达官贵人,好攀上贵人的高枝吧?
且原主越发痛恨陈清荷,从中少不了翠儿的暗中挑唆。
翠儿心中亦恋慕那无名的秀才,却不敢言说,只得暗中使坏。
她的所作所为,季延可都看在眼里。
薛家被灭门那日,翠儿就被少年丢入如狼似渴的军中,被凌辱至死。
造谣其他女子轻佻下贱,便让她被凌辱一番,衣衫不整地死在男人身下。
季延的手段果真杀人诛心……
薛琼玉揉了揉太阳穴,将婢子赶了出去:“今日去官府太累,我先歇息。帮我备好马车,明日我去一趟蔡府。”
翠儿楞楞蹲着,小姐自从去了蔡府,回来便不再咒骂过陈清荷一句。
先前可是要在纸上写满陈清荷名字,暗自狠毒诅咒才肯罢休的。
“怎么还不走?”
薛琼玉坐在镜前,松散了发髻,摸了摸脑后,杏眸一眯起,才发现少了一物。
她低语喃喃,很是心痛:“居然掉了吗?那掌柜说的能买下半条街的玉簪子……”
翠儿福了福身子,听话退下,片刻,少女闺房的灯熄灭了。
次日一早,少女被伺候着穿了一件厚重的冬袄子,和翠儿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蔡府上下挂着漫天白布,少女朝里面扫了一眼。
门前一身素色的陈清荷端庄矗立,她笑着对下马的少女点头。
“薛姐姐早。”
少女亦点头回应她,“清荷快回屋去,外边冷。”
翠儿一路上在后跟随,被少女叫她端茶时,迅速敛下眸中的恨意。
讥笑着说:“小姐,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陈夫人她能品得出来吗?”
翠儿阴阳怪气,以为少女会和往日那般护着自己,没成想薛琼玉脸色一愣,愠怒道:“翠儿,清荷妹妹也是你能评头论足的?你这般无礼,出去若是说是我薛府的婢子,倒是扰乱了我薛府的名誉。”
被自家小姐怼得哑口无言,翠儿只得跪下谢罪:“奴……奴婢不敢了,小姐,我只是替您感到不值得。”
看上的清秀书生爱慕着陈清荷,自己却在背地里怨恨千百遍。
且夫君最宠爱的小妾亦是陈清荷,就连婆婆也最为看重这歌女。
原主有千百个理由去嫉妒陈清荷的万人迷特质。
但薛琼玉不会去恨她,陈清荷是个美人,长得深得她心意的美人。
美人怜惜她,敬爱她,关切她。
尊称她一声薛姐姐,便绕得她心尖痒痒发颤。
若是要活命,靠的还是陈清荷求情,自然要搞好关系的。
薛琼玉郑重握起陈清荷的手,眼底闪着一丝泪花:“清荷妹妹,是我对下人管教不周,清荷妹妹莫气,我先下便叫人将她打发了,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美人用帕子抿唇,轻声咳嗽,面色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感激不尽地看了少女一眼,但心地实在良善,于心不忍。
“薛姐姐,这孩子出身可怜,还是算了。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刻,出来谋生总是不容易的,罚她一下便是了。”
“还不快谢谢陈夫人?”
少女瞪了跪着的翠儿,眼神凌厉。
翠儿很快就被少女一个眼神逼了下去,凉亭内,阳光虽好,却泛着冷意。
薛琼玉忽地听见敲门声,扭头一看,是一只狸花猫。
浑身橙黄的毛发,很是健康惹人喜爱。
蔡泉紧跟着橘猫,笑着点头和嫂嫂们打招呼。
“陈嫂嫂早!薛嫂嫂也在啊!”
猫儿很是粘人,三两下便蹭着陈清荷的腿,逗得她咯咯直笑。
“泉小叔,这猫儿是你养的?喂得太多了吧,这圆滚滚的肚皮,可都是一顿顿吃出来的。”
泉小叔穿着灰色的大麾,顶着一羽冠,虽也是他这个年纪世家子弟的正常打扮。
但少女莫名打量了一眼,蹙了蹙眉。
她时下猛然想起了蔡家主母葬礼上对蔡泉的针锋相对。
为何哥哥死了三五天,守孝期没过,蔡泉却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甚至连孝服也不屑穿了。
少女抬手笑了笑,也试着去逗那只灵巧的橘猫,但自己却明显不如陈清荷讨喜。
橘猫许是怕生,朝着伸手出来的薛琼玉哈气,她迅速一躲,却仍是被猫儿划伤了去。
“嘶——”
粉袍少女倒吸一口凉气,白皙的手背渗出几道血痕,不深,但细细密密地疼痛很是磨人。
青年被猫儿的举动一惊,莫名紧张起来,扑上去问。
“薛妹妹。你没事吧?”
他低沉带有磁性的嗓音中泛着些许不对劲的焦急,甚至脱口而出的不是“薛嫂嫂”,而是难得亲昵地唤了一声“薛妹妹”。
少女似乎被烫到一般,连忙躲开蔡泉的触碰,她抬眸,却对上青年的眸子。
她静静地替那猫儿说句话。
“我没事,不许杀这猫。”
原主不是好惹的主子,上次来蔡府做客,一个婢子不小心将茶水溅到她衣角。
她不依不饶,偏要拿着滚烫的开水,生生浇灌在那婢子手掌中心,烫出一层水泡,才肯罢休。
她走入蔡府,虽表现不明显,但仍能看得出,上下仆人都有意避开自己。
若是不做点什么,倒是定实了自己暴虐狠毒的实名。
她想沾薛府的光,但不想沾原主臭名昭著的光。
“我屋里有上好的伤药,专治被猫狗抓伤。”蔡泉意识到自己被薛琼玉有意躲避,他眸中冷了一瞬。
青年调整好心态,温柔笑了一下:“薛嫂嫂若是不嫌弃,可来我屋里头试试药。”
薛家有钱,什么药没有?
少女礼貌起身,刚想拒绝,却想起些什么。
历史上,蔡峰一死,蔡泉继位成蔡家之主,而蔡家主母却在一个月后离奇而死。
就算是悲伤过度,也不至于自暴自弃,蔡主母早年丧父,中年丧子,但少女见过她。
凭借一己之力将蔡家支撑起来,她不是柔弱的闺阁女子,她是一头伟岸的雌性狮子。
蔡主母不会是那种会想不开之人。
“清荷妹妹,那我先离开片刻。”少女起身,轻柔地拍了拍陈清荷的后背,她瘦得令人心疼,现在沾染了些许风寒,更是脆弱。
因季延不在,帮他嘱托一句也是应该的。
少女抬手帮陈清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嘱托道:“不若你先回屋子里面吧,外边冷,若是病情加重……”
若是病情加重,季延可就要暗中心疼了。
后半段话薛琼玉识相地咽了回去,两个人关系还没发展到那一种地步,还不能说。
她一双含水的杏眸看向泉小叔,幽幽笑道:”泉小叔,麻烦你带路了。”
*
曲径通幽,蔡府西苑生僻,加之无人打扫,地上掉落凋零的枯叶。
少女抬手折下一支树枝,紧紧跟随在蔡泉身后。
曲径本就小,因无人管理,一旁的竹子疯狂地唱着路中央生长。
蔡泉直接用手压下竹子,侧身让出一条路,笑眯眯眼。
“薛嫂嫂,走这处吧。”
本意想用树枝拦开竹节,蔡泉倒是绅士一回。
少女回以礼貌的微笑,她点点头,跨了过去。
“谢谢泉小叔。”
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蔡泉让薛琼玉站在门口等他。
少女扫视一眼周围,着实清贫,连个扫地的嬷嬷都没。
蔡泉在如何讲也是蔡府的二公子,想起蔡主母的区别对待。
少女心道:蔡主母偏心肥头大耳的蔡峰,却不曾关心过母亲早逝的蔡泉。
换做是自己也或多或少对这个家生出怨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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