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周华熙终于挂断了供应商的电话,即便已经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腔无名火:当初拉订单拉得起劲,事到临头才发现产能不够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宽限日期——早干嘛去了?
不想和对方继续就着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扯皮,她略显暴躁的按灭了手机,借着熄灭的屏幕瞥自己一眼,过分细致的妆容面具似的糊在脸上,快二十七岁的人,即便漂亮也漂亮得循规蹈矩,何况是在社畜现行的下午六点。
周华熙将手机塞进包里,自家的防盗门近在眼前,高跟鞋却好像蹭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她下意识低头去看,一只三花猫正态度矜持的围在裤腿边,似乎察觉到有目光投过来,猫“喵”了声就势翻倒,大大咧咧的露出雪白的肚皮。
“你是谁家的猫?”楼梯间内没有外人,周华熙没忍住自言自语了句,旋即熟练的在猫咪的脑袋上摸了几下。毛茸茸的触感让她难得的想起一点往事,她的大学宿舍楼下也有一群猫,“诶,还挺可爱的。”
猫自然不可能用言语回答她,只是带着点高贵冷艳的神色朝某个方向伸了伸爪,周华熙跟着它的目光转过头去,发现自己隔壁邻居的大门开了条缝,想来这只油光水滑的奶酪肉松卷就是从里面开门“越狱”出来的。
这小家伙,周华熙忍不住笑了一下,将分外乖巧的猫捞起来抱进怀里,转过去敲了敲对面深褐色的防盗门:“不好意思,您的猫好像跑出……”
她的声音卡在了半截,倒不是听到声音开门的这位邻居外貌英俊潇洒或是惊为天人,只是“遇到分手七年的前男友”这种事实在过于戏剧化,周华熙一时很是接受不来,以至于翻涌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还好我今天没抽烟。
“……好久不见。”她感到弗拉基米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勃列内夫的深灰色眼睛极快的看过来又下意识的移开,并不意外自己还记得对方的名字——怎么可能忘记。
“好久不见。”周华熙将怀里的猫递过去,两个人礼貌而短暂的握了手,随着这个过分生疏的动作她心底泛开暌离已久的焦灼,但最终还是没有抬起眼睛直视昔年的恋人。
她只是听见自己平静到发木的声音在没话找话:“哦……我刚从米伽尔回来,毕竟要照顾我妹妹,她还有一年才上大学。”
也许应当在后面加上她不得不回来的前提条件“我外祖母去世了”,不过显然这听上去像是在博取同情,周华熙觉得自己难以面对这种普遍而广泛的怜悯,即便弗拉基米尔是个十足的好人,哪怕分手也是从客观角度出发分析利弊才做出决定的好人,当然……双方彼此在感性上都没办法接受,她倒是宁愿对方坏一点,也不至于现在对着这个丝毫未变的青年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野望——诺萨斯人普遍早婚。
“听说那边压力很大。”一句毫无营养的废话,大约是为了防止冷场。
周华熙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怀念前男友惯常的体贴还是唏嘘于对方应当也会这样沉着而温和的面对他的合法配偶:“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就是实在没什么工夫管别的事——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沃洛佳总会是个好父亲的,她顿了顿露出微笑,自己也觉得虚假。
弗拉基米尔忽然仔细的看她一眼,目光疑惑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委屈:“没有,我还没考虑过结婚。”
“……额,这样啊。”周华熙被一句话震到发蒙,下意识将垂在眼睛前面的头发拨到耳后,以后来发生的事而论,她倒是宁愿停留在这个有些许尴尬的冷场时刻,即便不会把自己下意识又过于幼稚的幻想说出口。当然现在,熟悉的手机铃声让周华熙本能的感到如释重负,甚至连妹妹周华静班主任声音里的焦急都没有马上察觉。
“周华静姐姐,你能来学校一趟吗?”
周华熙花了几分钟,才从对方略有些断续的叙述中拼凑大略的经过:因为一点小事,周华静和她的室友发生了点争执,本来这也没什么,奈何这位室友在周华静摔门而出后不声不响的跳了楼,四楼,楼下又是水泥地,人是直接死透了,现在死者家属已经赶到,对着周华静大吵大闹,倘若不是警察拦着,只怕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您看,虽然这都是些孩子的事,但毕竟……”欲言又止中暗含的意思实在清楚不过,周华熙没忍住叹了口气,感到太阳穴的血管急促的蹦跳起来。
这些究竟算什么事!难道是老天爷看她最近太闲了吗?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对,弗拉基米尔愣了一下,随即问她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静静在学校出了点事,”周华熙捏了下眉心,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那我就先走了。”
“等下,”弗拉基米尔喊住她,“你一个人过去不太安全,我陪你去吧,反正向日葵……就是它,也该去宠物店洗澡了。”
周华熙犹豫片刻,到底是没好意思拒绝。短暂的整理仪容后她拎起提包匆匆赶往妹妹的学校,嘉南大学附属中学高中部。十五年前嘉南省省会工业区连环爆炸事故发生后,这所据说“全省升学率最好的中学”就跟着嘉大迁址到了南淮,路程并不算远,走路也不过十几分钟——当年她父母之所以将新房选在这里,也是抱着将来陪读的目的。
尽管他们并没有亲眼目睹到周华静走进这所中学的校门升入高中部,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长成沉默寡言的少女,周华熙也没有。
她目睹了一片混乱的景象:锋利的警笛将尚还沉静的黄昏割了道口子,红与蓝混在一起吵嚷不休,周华静的班主任越过警戒线朝她挥手,女老师难掩慌乱的表情让周华熙心里一沉。
“我妹妹她……还好吧?”
“还好,几个警官陪着呢,也没大事,”班主任仿佛被风暴洗礼过,脸上依旧残留着六神无主的神情,“就是华静这孩子也吓着了,您看要不要接她回家住几天?”
“看她意愿吧,人在哪儿?”提起妹妹,周华熙的语气难得软和了一些。尽管比起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她这个姐姐拿的只是个半道出家的剧本——但好在两人的关系居然算得上不错,这让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周华熙松了口气。
如果有的选,她当然不想和自己唯一在乎的亲人暌离数年,也不想让关系变成一团烂账,可惜她从来没得选。
在教学楼七拐八拐了几圈,周华熙很快瞧见了周华静,裹着不合体外套的瘦高女孩坐在走廊一角,大约是刚刚做完笔录。周华熙快步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妹妹脸上鲜艳的巴掌痕让她瞳孔一缩。
“疼吗?”她将周华静抱进怀里,双手轻拍女孩瘦削的肩头,“没事,咱们先去医院,之后我来解决。”
周华静轻轻“嗯”了一声,她往姐姐怀里缩了缩,小声问道:“他是谁啊?”
周华熙匆匆瞥了一眼弗拉基米尔,后者正向她抬起眉毛:“就……我朋友。”
她没有见到受害人家属,却也不想直接和这些人撞上,三言两语打发掉妹妹的八卦,便牵着对方的手往校门口走。人群已然散去,九月的天气尚未褪去夏季的热度,以至于周华熙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她自己平静的生活似乎要一去不复返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