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夜莺

“冰箱里有水果还有酸奶,饿了记得吃,”周华熙套上西装外套,将放在玄关柜上的提包拎进手里,“我去买菜。”

交代完周华静,她关好门坐电梯下楼,左拐出了小区,便按照导航路线往最近的大型连锁超市走——尽管距离进入华炎境内已经有两个多月,但葬礼结束后就是接连不停的出差,以至于周华熙根本没什么机会去“怀古伤今”。看着红灯她在路口便停下,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古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嘶,矫情,周华熙被自己酸到,忙不迭重返了放空状态。对面的信号灯上的数字依旧在缓慢跳动,她皱了皱眉头,将手机解锁,重新打开了本地新闻页面。

有关梁静姝的各式八卦早已撤去,除了几个零星的营销号还在“原生家庭”这个话题上泛泛而谈,整个南淮的舆论圈安静得不可思议。周华熙一目十行的跳读过去,忍不住略带惆怅的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对这个险些搅乱自己生活的女孩并没什么恶感,反倒觉得对方有点可怜:活着是透明人,死了是血馒头。

闭了闭眼,周华熙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事,右划点开早就准备好的购物清单备忘录——考虑到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她肯定不能拿加热罐头和预制菜凑合,只好推着购物车专心致志的观察起土豆和白菜的品相,以至于连弗拉基米尔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好巧,你也来买菜?”

“我妹妹周末在家。”

考虑到确实欠了对方人情,周华熙抓住寒暄后的冷场迈出了第一步:“等静静回学校,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弗拉基米尔挑选土豆的动作一顿:“可以,你说时间,我随时都有空。”

周华熙:“……我还以为你要去上班呢。”

“不用上班,”弗拉基米尔轻描淡写的说,“我在休病假。”

资深社畜周华熙一阵牙酸,恨不得直接上手把这只清闲的巨型西森搓扁揉圆,好在另一个关键词的弹出及时制止了她的行动:“病假?你怎么……严重吗?”

“不严重,”弗拉基米尔干咳一声,颇有些不自然的调转了目光,“当然……也不好说。”

分明就是有事。周华熙眼皮一跳,下意识道:“你怎么和小希一样,遇到什么事都不说……”

“小希是谁?”

糟糕,忘记他俩还不认识,周华熙一阵尴尬。

“我在米伽尔的朋友,是个姑娘。”

似乎是她的错觉,弗拉基米尔的目光飞速掠过一抹犹疑,甚至连语气都期期艾艾了起来:“你的朋友……说的是希尔芙·华盛顿吗?”

“是,”周华熙险些没控制住表情,“你怎么知道?”

“偶然见过,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弗拉基米尔默默将已经攒了十几个土豆的塑料袋放进购物车,“要一起去过磅吗?”

周华熙:“好啊。”

她面色平和,心下却是波澜起伏,如同一颗石子跌进了万丈深渊——虽然曾经是最为亲密的恋人,但暌离数年,她对眼下这个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周华熙承认自己在一开始是欣喜的,即便早已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随着理智逐渐回笼,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踌躇起来。

“我看外面天色不太好,要不尽早回去吧。”到底是没有追问下去,周华熙逃避性的调转了话题。

回去的路并不远,按理说只要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走到,孰料天不测风云(也是南淮秋季的通病),突然下起了雨,按理来说多半是小雨,稍微快走两步就可以——不过这次老天爷像是犯了病一样,豆大的雨点不要命的砸下来,很快就成了瓢泼之势。

两个人没办法只好在四周的商铺里随机选了一个地方躲雨,进门就是冷气,周华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是……”

随即她嘴角一抽,完了,来错地方了。

南淮大学周边的娱乐设施多如牛毛,“夜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临街的酒吧,装潢是启明帝国末期的风格,小众又不失风情,间或者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暧昧,若即若离,像是拥有一弯红唇的启明帝国美人,成了众多大学生来此消遣的首选地。

于是每个周末,甚至不是夜晚,这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和霓虹亮彩,年轻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其中不乏南淮大学的留学生,倒也算是一派欢乐景象。然而此时,酒吧内一片安静,只在陈列着各色酒品的柜台处亮了盏橘黄色的小灯。

“两位是来躲雨的吧。”

有着乌黑长卷发的女人从柜台处缓缓站起身来,微黄灯光烘托出张柔和细致脸孔,瞧上去竟有几分不近情理的渺茫。

简单同老板讲明来意,周华熙在临窗的角落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凝神打量起外面的景色——雨势依然很大,似乎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她下意识将余光瞥向一旁,身边的人似乎在看社交新闻,目光微微放低,只留下一个刀刻般的侧脸。

要不说点什么?这样想着,周华熙略带犹豫的开了口:“你弟弟妹妹还好吗?”

“都很好——柳达在检察院,安德留沙已经升到中尉了。”弗拉基米尔转过头看向她,青年深灰色的眼睛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平和而沉静,以至于周华熙的耳根忽然烫了一下,接下来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你妹妹的事不要紧吗?”

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周华熙尽可能让自己的叙述节奏心平气和:“还好,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顿了下,难得多说了些:“主要那女孩的家长也太着急了,查还没查出所以然来,直接主观臆断到静静身上,真是……”

屋后一阵剧烈的响动传来,周华熙本能的刹住了话头。

“怎么回事?”

“两位请稍安勿躁。”

老板从柜台后站起身来,朝两个人通情达理的笑了笑:“是我那才上初中的外甥女,小孩子是戏剧社的,平时喜欢拍短视频——这不,正和她的小伙伴一起排练呢。”

弗拉基米尔微微皱起了眉头,“初中生?排练得还挺逼真的。”

“是呢,他们老师也夸过,就和真的一样,”老板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块完美的摘牌,说不出的精致优雅,“我看两位还要等一会儿,要不要来杯柠檬水?店里常备下的,免费提供。”

弗拉基米尔:“不用,我们马上就走。”

话说得出人意料,周华熙却敏锐觉察出某种蓄势待发的紧张。

“对,爸妈还在家里等着,”她站起身来,主动牵住弗拉基米尔的手,“走吧,老公?”

借着几家店铺连成一排的雨棚,两人步履匆匆了二三十米,终于在一家书店前停住脚步。

“你刚刚……”

“当年你的第六感就准到过头,”周华熙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庆幸自己永远都保持着适度原则,“怎么,那声音有问题?”

弗拉基米尔愣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原本的神情:“谈不上,可能就是剧本安排。”

只是那一声“救命”实在太尖锐,太凄厉了,就算一帮半大少年精力旺盛,也未必能叫得这么逼真。

周华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打圆场般的笑笑:“也许吧,我可不想被宰——你看,雨快要停了。”

“是啊,雨停了。”弗拉基米尔下意识想说拿衣服挡在头顶其实也不是不行——但那种和某一个人在雨里手拉手快步而行的经历实在太陈旧了,尽管他还记得当时自己黑色的大衣有点狼狈的挡在两个人的头顶,回过头迎上对方略显惊慌失措的眼眸,亮闪闪的就像是小星星。

可是他又怎么敢直接将这句话说出口,弗拉基米尔想,自己已经够不幸了,几乎是被诅咒般的不幸……假如真的有诅咒的话,就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好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手呢?

和他想着同一句话的周华熙刚回家就受到了惊吓,周华静的房门敞开,可以看见小姑娘蜷缩在飘窗上看向窗外。周华熙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向小区墙外,一片花花绿绿的狼藉。

“你不怪我吗?”周华静问。

之前小区外也起过纠纷,梁静姝的家人找到这里,吵着嚷着想进来要说法,不过都被挡了回去。于是那好容易找到角度的围墙外铺满纸钱花圈,闹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的住户报了警,一切都被清走,一干二净。

“为什么要怪你?”周华熙冷静的反问,“又不是你的错。”

在她看来一个青少年乃至成年人的自杀好比世界大战,绝不可能只有死前和某某人吵架这一个理由——所谓义愤填膺的家人多半才是第一推手。

真可悲啊,他们只是想推卸责任罢了,谁能比他们更伟大更光荣呢?

周华静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复杂而沉凝:“辛苦了。”

周华熙心口一松,忽然笑了:“还好吧,毕竟不熟。”

“何况……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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