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的空调风带着微凉的干燥，吹拂在林尚书的脸颊上，将他从混沌的浅眠中轻轻唤醒。

还未等他完全睁开眼，一段清晰而沉稳的英文广播便透过头顶的扬声器传来，紧接着是流畅的中文翻译，一字一句钻进耳朵里：“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进入气流区域，请您回到座位并系好安全带，洗手间将暂时关闭。”

林尚书皱了皱眉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窗外是一片无垠的云海，夕阳的余晖为洁白的云朵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可广播里的内容却让他心头一紧。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沉的太阳穴，指尖触到的皮肤带着旅途的疲惫与微凉。

几乎是在广播声落下的瞬间，头顶上方的安全带指示灯突然开始持续闪烁，刺眼的红色灯光伴随着规律的“叮咚”提示音，在安静的机舱内显得格外清晰。

乘务员们也迅速从过道走过，面带职业的微笑，轻声提醒着几位还站在过道上的乘客：“您好，飞机即将进入气流区，请您尽快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注意安全。”

广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低沉的女声在机舱内循环回荡，像是在强调着即将到来的颠簸。

当广播进行到第四遍时，原本平稳飞行的飞机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林尚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幸好他反应迅速，及时用手撑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才没有撞到头部。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席卷了全身，飞机仿佛失控般极速往下坠落。

林尚书的心脏猛地一沉，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紧紧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不会这么倒霉吧？五年异国求学，好不容易熬到休学回国，还没来得及踏上故土，还没见到生病的母亲，难道就要交代在这万米高空之上了？

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乘客发出的惊呼声，还有行李架上行李箱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整个机舱内弥漫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息。

林尚书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手指紧紧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材质的扶手里。

就在这精神濒临崩塌的边缘，飞机突然又变得平稳起来，那股令人心悸的失重感也瞬间消失了。

林尚书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指尖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冰凉。

虽然危险已经过去，但林尚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环顾四周，机舱内的乘客们也渐渐平复了情绪，有人小声地议论着刚才的惊险，有人拿出手机开始记录窗外的景色，仿佛刚才的惊魂一刻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林尚书心想，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神经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过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开始慢慢调整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冰凉的空调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飞机上独有的气息，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林尚书从十八岁那年就独自一人出国，前往柏林留学。

说起来，出国留学并非他本意，究其原因，不过是他高中时期太过叛逆，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成绩一塌糊涂。父母看着他荒废学业，既着急又无奈，再加上家里就他这一个独生子，便想着让他早点出国独立生活，或许经历过异国他乡的磨砺，就能收敛心性，懂得珍惜眼前的生活。

林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父母都有稳定的工作，收入可观，足够支撑他在国外的留学费用。

从小到大，父母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了他，对他寄予了厚望。只是年少轻狂的他，当时并不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反而觉得出国留学是一种束缚，是父母对他的“放逐”。

如今，五年时间转瞬即逝，林尚书终于再次踏上了返回永町市的旅程。

这次回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母亲生病住院，需要动一个小手术，虽然医生说手术风险不大。这都是上飞机的时候林父打电话告诉林尚书的。但他作为儿子，无论如何都要回来陪伴在母亲身边。

二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严重失眠，要么整夜整夜睡不着，要么一睡就陷入深度睡眠，很难醒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精神萎靡。

他去看过医生，做了各种检查，结果都显示身体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大概率是长期以来的学习压力和孤独感导致的，建议他先休学回国一段时间，回到熟悉的环境，见见亲朋好友，放松心情，或许情况会有所好转。

飞机在平稳的飞行中又度过了十分钟，林尚书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绪万千。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一个懵懂叛逆的少年褪去青涩，也足够让一座熟悉的小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知道永町市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些许久未见的朋友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飞机开始缓缓下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地面上的灯光越来越清晰，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点缀在黑暗的大地上。最终，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飞机稳稳地停在了跑道上。

广播里再次传来乘务员温柔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永町市机场，外面温度16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您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从行李架里取物品时，请注意安全。您交运的行李请到行李提取处领取。需要在本站转乘飞机到其他地方的旅客请到候机室中转柜办理相关手续……”

熟悉的乡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林尚书的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林尚书解开系了一路的安全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拿起放在腿边的黑色双肩包，背上肩膀。

背包不算重，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重要的证件，这是他此次回国随身携带的全部家当。

飞机完全停稳后，舱门缓缓打开，一股夹杂着湿润水汽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春天独有的气息。

林尚书跟着人流，慢慢走出机舱，踏上了永町市机场的廊桥。脚下的地板坚实而平稳，这让他那颗因为刚才气流颠簸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刚走出廊桥，林尚书便拿出手机，关掉了飞行模式。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短信提示弹出，紧接着，手机便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老爸”。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电话那头传来林父略显严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委屈，“五年了，没见你回来看过我们一次，我们是让你去留学，不是让你在国外定居！就算学业再忙，怎么样也要回来看看我们啊！要不是你妈生病了，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打算回来了？”

林尚书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喉咙有些发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这五年里，他因为各种借口，从未回过一次家，甚至连视频通话都很少主动发起。想到这里，一股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哪有？”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是学业忙吗，这不现在回来了吗。”

“哎，你啊你，”林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之前怎么没看你对学业这么上心？你妈妈天天在家念叨你，说等这次手术做完，无论如何都要去柏林看你，结果现在倒好，你自己倒先跑回来了。”

林尚书沉默了一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最亏欠的，就是父母。

“妈……她怎么样了？严重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需不需要我联系一下国外的专业医疗团队？”

“你妈好得很，就是个小手术，没什么大碍，”林父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说这么多，早干嘛去了？要是你有这个心，现在就应该赶紧去医院看她！”

“行，我知道了，”林尚书点了点头，“等我回家放个行李，马上就去医院。”

挂了电话，林尚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重逢的喜悦，有离别的伤感，有出行的期待，也有归家的安稳。

林尚书低下头，翻看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五年时间，很多曾经熟悉的名字渐渐变得陌生，列表里除了几个高中时期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就只剩下一些必要的联系人，再也找不到其他熟悉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拨通任何一个朋友的电话。

因为他好像没有朋友了。

林尚书走到一旁，点开了手机里的打车小程序，准备打车回家。

永町市的变化很大，他已经记不清回家的具体路线，也不知道现在的公交车线路有没有改变，打车无疑是最方便快捷的选择。

就在他低头输入目的地地址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带着一丝撒娇的语气：“Baby，我回国了！要不要出来happy一下啊～”

紧接着，是另一个女生无奈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现在？拜托大小姐，我上午真的出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

“不是吧？都什么年代了honey？”刚才那个女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父母居然还‘软禁’你？拜托，大清早就亡了！本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都不出来为我接风洗尘吗？”

林尚书被身边的声音吸引，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站，尽量避免打扰到对方打电话。他继续低头看着手机，专注地输入着地址，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可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了。他只觉得身上一凉，一股甜甜的液体泼在了他的身上，伴随着一声惊呼。

“！！！sorry！！！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林尚书猛地抬起头，只见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掉落在地上，褐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外套往下流。

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女生。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女生慌慌忙忙地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纸巾，想要帮林尚书擦拭身上的污渍。

林尚书注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纸巾，自己擦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尽量避免让液体渗透到里面的衣服上。

女生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颊涨得通红，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林尚书擦了几下，抬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轻声说道：“没关系。”

听到他的话，小姑娘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眼眶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啊，帅哥，真的对不起！你这件衣服多少钱啊？要不我赔给你吧？”

林尚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薄外套，心里庆幸不已。

幸好今天出门的时候，他随手穿了这件耐脏的黑色外套，而且现在正值春天，天气适宜，外套不算太厚，清洗起来也比较方便。

“不碍事，”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就是件外套而已，黑色的也看不出来污渍，回家洗一洗就好了。”

“真的没关系吗？”小姑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他是在客套。

林尚书再次摇了摇头，收拾好手里的纸巾，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没关系，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机场出口的方向走去。

小姑娘看着林尚书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

“柏慕芹！”

柏慕芹回过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休闲衣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哥！”她眼睛一亮，连忙朝着男人跑去。

柏胤祉看着妹妹，又看了看她手里已经空了的奶茶杯，还有掉落在地上的奶茶残骸，无奈地摇了摇头：“傻站着干嘛呢？”

柏慕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想起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奶茶洒在了别人身上，脸颊又红了起来。

她赶紧找了个附近的垃圾桶，把手里的空奶茶杯和地上的残骸一起清理干净，扔了进去。

“哥，你怎么来了？”她跑到柏胤祉身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天医院有个重要的会诊，很忙吗？”

“奉奶之命，来接你这个大小姐回家。”柏胤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宠溺，“她老人家生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别人拐跑了，到时候就没有宝贝孙女了。”

“什么嘛！”柏慕芹不满地撅了撅嘴，“我都多大了，还怕被拐跑？奶奶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柏胤祉接过她手里的粉色行李箱，拉在手里，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还不是因为奶奶想你了？你自己想想，多久没回来看过她了？小时候奶奶最疼你，你可倒好，一出国就把我们都忘了。”

“好了好了，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柏慕芹拉了拉他的胳膊，撒娇道，“这不你亲自来接我了吗？我也很想奶奶，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你啊！”

“少跟我来这套，走了。”柏胤祉无奈地笑了笑，率先朝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柏慕芹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跟哥哥说着自己在国外的见闻，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她清脆的笑声。

另一边，林尚书已经走出了机场大厅。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依次亮起，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街道。

机场外的广场上挤满了人，大多是来接人的亲友，还有不少和他一样准备打车的旅客。

幸好他刚才在大厅里就已经提前叫好了车，手机提示显示，车辆还有五分钟就到。他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站着，耐心地等待着。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五分钟后，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司机摇下车窗，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便帮他打开了后备箱。林尚书将背包放在后备箱里，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麻烦去观湖雅筑。”

“好嘞，坐稳了。”

司机师傅应了一声，发动汽车，缓缓驶入了车流。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永町市的街道上，林尚书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五年时间，永町市的变化真的很大，很多熟悉的建筑都已经被新的高楼大厦取代，街道也变得更加宽阔整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暂时告别柏林的留学生活，重新开启在永町市的生活。这段生活或许会充满挑战，或许会有很多不适应，但他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他希望，这次回国，不仅能陪伴母亲度过难关，也能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到真正的放松，找回曾经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

汽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载着林尚书，驶向了他阔别五年的家，也驶向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永町市的夜晚，温柔而宁静，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小城的故事，也在静静地等待着林尚书的归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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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程絮语与小城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