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医院侧门停下,这里人少些。江亦柏先下车,然后转身,小心地探身进去。
林溪言已经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踏实。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胳膊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闷钝的痛感,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一切。他看着车外的江亦柏,眼神还有些惺忪茫然。
“来。”江亦柏朝他伸出手,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点。”
林溪言迟疑地把没受伤的左手递过去。江亦柏握住,指尖温暖有力,稳稳地扶着他从车里出来。脚踩到地面时,受伤的脚踝承了力,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身体晃了一下。
江亦柏立刻察觉,眉头瞬间拧紧。“疼?”他问,手臂迅速环过林溪言的背,几乎将人半揽在怀里支撑住,“别用力,靠着我。”
林溪言脸颊有点发热,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姿势。他微微挣了一下,低声道:“……能走。”
“能什么能。”江亦柏语气不容置疑,揽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承担了他大半的重量,“医生说了,这只脚近期要少受力。听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低又软,像羽毛搔过耳膜。林溪言顿时没了声音,任由他半抱着,一步步慢慢挪进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江亦柏显然对这里很熟,直接带着他上了三楼,进了一间独立的诊室。一位看起来和蔼儒雅的中年医生已经等在里面。
“陈叔。”江亦柏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稔,但依旧带着敬重。
陈医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林溪言包扎着的胳膊和不太敢用力的脚上,没多问什么,只是温和地说:“来,坐下我看看。”
处理伤口的过程细致又漫长。清洗,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林溪言一直咬着唇,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始终没吭一声。
江亦柏就站在旁边,一步没离。陈医生每动一下,他的眉头就跟着拧紧一分,嘴唇抿得发白,好像那纱布是缠在他心上。他一只手始终轻轻搭在林溪言没受伤的左肩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温度。
好几次,林溪言疼得指尖发颤,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江亦柏搭在他肩上的手就会稍稍用力,拇指极轻地摩挲一下,像是在说“我在”。
等到脚踝的淤伤也处理完,喷上了消炎镇痛的气雾剂,陈医生又开了口服药,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江亦柏听得极其认真,每个字都像要刻进脑子里。
“谢谢陈叔。”江亦柏郑重道谢,然后拿起那些药袋,再次转向林溪言。
没等林溪言反应过来,江亦柏已经弯下腰,动作熟练又小心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这次比来时更稳,更小心翼翼,完全避开了所有伤处。
“!”林溪言惊得低呼,手下意识攥住江亦柏的衣领,“我……我可以自己……”
“不行。”江亦柏低头看他,眼神不容反驳,语气却软乎乎的,“陈叔说了,要少走动。你乖一点,嗯?”
他又用那种语调。林溪言耳朵尖瞬间红了,所有反抗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把发烫的脸颊微微转向他胸膛,默认了。
一路被抱出医院,上车。江亦柏把他安置在后座,仔细调整好姿势,确保他舒服,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子再次启动,驶回那个老旧的居民楼。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林溪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乱糟糟的。医药费……他刚才瞥到了单据上的数字,对他而言是天文数字。还有江亦柏今天的旷课,他的照顾,他的……拥抱。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沉重又温暖,压得他心口发胀,却又贪恋地不想醒来。
“那个……钱……”他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我以后……会还你的……”
江亦柏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给谁发消息安排事情,闻言抬起头,眉头皱起:“谁要你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江亦柏打断他,放下手机,侧过身看着他,眼神有点不高兴,但更多的是无奈,“我的就是你的,分那么清干嘛?”
这话太过理所当然,也太过亲密。林溪言愣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开。
江亦柏看他怔愣的样子,叹了口气,凑近些,声音压低,带着点委屈:“你再跟我提钱,我就……我就真生气了。”
他嘴上说着生气,眼神却湿漉漉的,像只被抛弃的大狗,哪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林溪言看着他,所有关于“偿还”和“划清界限”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了。他低下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江亦柏这才像是满意了,嘴角弯了一下,重新坐好。
车子在那栋旧楼前停下。江亦柏依旧是不由分说地把人抱起来,稳稳当当地上楼,开门,进屋。
房间里还是那股陈旧的味道,但似乎因为刚才的匆忙离开,透进了一丝新鲜空气。
江亦柏把人轻轻放在床上,拉过薄被仔细盖好,连被角都掖了掖。然后他转身,拿起桌上那个旧电热水壶,去洗手池接水,烧上。
水烧开的呜呜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江亦柏拿出医生开的药,按照说明仔细分出剂量,又倒了一杯温水。他试了试水温,觉得有点烫,又轻轻吹了吹,才端到床边。
“先把药吃了。”他扶着林溪言坐起来一点,把药片递到他嘴边,水杯也凑近。
林溪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的眼神,心跳又开始不听话。他顺从地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了下去,温水划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吃完药,江亦柏让他重新躺好。自己则拉过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坐在床边,看着他。
“睡吧。”他说,“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林溪言躺在那里,被子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江亦柏,看着他眼底清晰的担忧和温柔,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他。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他其实不想睡,也不想让江亦柏走。但他知道自己耽误他太久了。
他轻轻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江亦柏身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侧影。
过了一会儿,江亦柏以为他睡着了,极轻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住了。
他低头,看见林溪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手指怯生生地捏着他校服外套的一小片布料。那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不安。
“你……”林溪言声音很小,带着刚吃完药的微哑,“要去学校了吗?”
江亦柏心尖最软的地方像是被那眼神和这句话狠狠戳中了。他重新坐下,俯下身,凑近林溪言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嗯,得去点个卯,不然老班要念叨。”
他顿了顿,指尖极轻地拂开林溪言额前的碎发,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我放学马上就过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林溪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紫色眼睛里清晰的自己,手指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角。他轻轻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这次,嘴角极轻微地、安心地弯了一下。
江亦柏看着他终于睡安稳的样子,在原地又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地站起身,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转身,悄无声息地带上门离开。
楼道里响起他渐渐远去的、放得极轻的脚步声。
床上,林溪言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眼睫轻轻颤了颤。他没有睁眼,只是把脸往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更深地埋了埋,像只终于找到窝的小兽,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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