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黑暗里,只有压抑过后的细微抽噎声,和心脏沉重迟缓的跳动。
林溪言蜷缩着,脸埋在那件柔软的外套里,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虚幻的慰藉。手腕上那道细微的刺痛像一个永不消失的印记,提醒着他刚才的失控和濒临的崩溃。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被疲惫和泪意拖入混沌时,枕边的手机突然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骤亮,幽蓝的光瞬间刺破黑暗,伴随着一阵急促的、专属的铃声。
是江亦柏。
林溪言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一颤,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他惊恐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和头像,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打来?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不敢接。他现在这副样子,哭肿的眼睛,颤抖的声音,还有手腕上……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咄咄逼人。每一声都像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他颤抖着手想要按掉铃声时,震动戛然而止。
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重新陷入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刚松了半口气,手机又立刻再次疯狂震动起来!这一次,更加急促,更加不容拒绝。
江亦柏的执拗,他是知道的。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眼眶。在那铃声几乎要响彻第四遍的时候,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和深切的、无法言说的渴望,最终战胜了恐慌。
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尖冰冷,几乎握不住手机,胡乱地按下了接听键,甚至不小心碰到了免提。
“……溪言?”
江亦柏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困意,但更多的是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怎么还没睡?我刚好像梦到你了……就醒了,看到位置共享还开着,就……打个电话试试。吵醒你了?”
他的语调努力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和撒娇的意味。
林溪言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流得更凶,无声地滑落,滴在怀里的外套上。呼吸因为极力压抑,变得破碎而急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只是两秒。
刚才那点迷糊和撒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江亦柏的声音陡然绷紧,清晰无比地穿透听筒,带着一种锐利的警觉:“溪言?你怎么了?说话!”
林溪言慌乱地想摇头,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哭腔的气音。
“你哭了?”江亦柏的声音瞬间拔高,所有的慵懒睡意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全然的焦灼和恐慌,“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林溪言!说话!”
他的语气急得几乎像是在吼,但里面没有丝毫怒气,只有铺天盖地的担心和害怕。
“没……没事……”林溪言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做了个……噩梦……”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位置别动!”江亦柏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背景音里传来窸窸窣窣急速穿衣服和混乱的脚步声,还有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等我!我马上到!”
电话没有被挂断,保持着通话状态。能清晰地听到那头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快的、奔跑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来,同样急促而混乱。
林溪言握着手机,像是握着滚烫的炭火,丢不开,也握不住。只能无力地听着那头传来的、代表对方正不顾一切赶来的声音。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
楼道里传来了急促到近乎疯狂的脚步声,一步三四个台阶地往上冲!然后是沉重焦急的拍门声,几乎要把那扇破旧的门板拍碎。
“林溪言!开门!”江亦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奔跑后的剧烈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惊惶。
林溪言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门外的人似乎彻底失去了耐心。
“砰——!”一声巨响!
门锁似乎被什么暴力踹开了!老旧的木门猛地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冰冷的寒气,像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和窗外零星的月光。
但这已经足够了。
江亦柏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以及……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件眼熟的黑色外套。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极淡的……血腥味。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猛地滞住!
他甚至来不及开灯,几步就跨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林溪言苍白挂满泪痕的脸,那双空洞红肿、盛满了惊惶和绝望的眼睛,以及……他左手上那一道刺目的、已经不再流血却依旧狰狞的细细红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亦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所有的焦急恐慌在刹那间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心疼和后怕所取代。
没有质问,没有责备,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怒气都没有。
只有深不见底的心疼。
他猛地俯下身,动作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轻柔。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床上那个蜷缩着的、不断发抖的身体,连人带外套,整个儿地、牢牢地圈进自己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像抱一个易碎的、受了惊吓的孩子。
林溪言僵硬地被他抱起来,整个人轻得像一片羽毛。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
江亦柏抱着他,自己坐到床边,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整个人几乎完全陷进自己怀抱里。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背,另一只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托起他那只受伤的手腕,指尖冰凉的触碰让林溪言猛地一颤。
“别怕……没事了……我来了……”江亦柏的声音低哑得厉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未散的喘息和一种极力压抑的、破碎的颤音,“疼不疼?嗯?告诉我……”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林溪言冰凉的额头,呼吸交织,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林溪言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周身被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严密地包裹着。那强撑的壁垒终于彻底崩塌。
眼泪决堤般涌出。他从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江亦柏一言不发,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一只手笨拙却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他瘦削的脊背,另一只手依旧小心地托着他受伤的手腕,指腹极轻地、避开伤口摩挲着周围冰凉的皮肤。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我在这儿……”他不停地低声哄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酸涩的心脏里挤出来的。
怀里的人哭了很久,像是要把积压了一生的委屈和绝望都哭尽。哭声渐渐变得微弱,只剩下间歇的、可怜的抽噎。
江亦柏感觉到胸前的衣料被泪水彻底浸湿,冰凉一片。他的心像是被泡在酸水里,又胀又疼。
终于,林溪言极轻地动了动,埋在他胸前的脑袋微微抬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的水汽和一种深刻的、近乎绝望的困惑。声音哭得沙哑,破碎得不成句子:
“江亦柏……”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湿意,“情感的谛义……于我……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迷雾……”
他吸了一口气,眼泪再次滚落,混合着无尽的迷茫和痛苦:“我辨不清……它的形态……也不知……该如何丈量……更不懂……要如何……才能对等地……奉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哽咽吞没,只剩下无助的颤抖和眼泪。像一只在茫茫雾海中彻底迷失了方向、伤痕累累的小船。
江亦柏听着他破碎的倾诉,看着他眼里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心脏疼得像要被撕裂。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他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下巴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顶。
沉默了片刻,他在那令人安心的拥抱和温暖的体温中,用那双盛满了心疼和温柔的紫色眼眸,望进林溪言泪水迷蒙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誓言,又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真理:
“爱不是需要破解的谜题,也不是等待偿还的债务。”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一切的力量。
“它或许……只是我此刻怀抱着你,感受到的心疼胜过所有。”
“只是我明知深夜严寒,却仍想飞奔到你身边的冲动。”
“只是我看到你落泪,这里——”他轻轻抓起林溪言未受伤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那剧烈跳动的地方,“——就像被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再次抵上林溪言的,目光交汇,不容他闪躲。
“它不需要你费力辨识,也不需要你辛苦丈量,更不需要你想着如何‘奉还’。”
“你只要存在,只要愿意接受,对我而言,就是全部的意义。”
他说完,轻轻吻去他眼睫上悬着的泪珠,动作珍重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所以,别怕。”他低声呢喃,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和温柔,“迷雾会散的。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等到它散开的那天。”
怀里的人怔怔地望着他,泪水依旧在流,但那深不见底的茫然和绝望里,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江亦柏看着他这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心里那点心疼化成了更深的怜惜和一种“必须把他养得更好”的坚定决心。
还是太脆弱了。他想,得再小心点,再耐心点。慢慢哄,好好养。
他重新将人紧紧搂住,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恢复了点平日里黏糊糊的撒娇调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现在,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准想了。我在这儿呢。”
林溪言被他紧紧裹在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温暖和坚定,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极度的疲惫和哭耗尽的力气席卷而来。他极轻地、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依旧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绝望。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
但房间里,相拥的体温和那温柔而坚定的守护,仿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终于暂时网住了那些试图吞噬一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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