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难得的,没有刺耳的闹钟。
林溪言醒得比平时晚一些,但生物钟还是让他在天刚蒙蒙亮时就睁开了眼。他没有立刻起床,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灰白色的晨光。高三以来,每个周末都像是偷来的时间,奢侈,却又因为堆积如山的习题而显得格外沉重。
身体是疲惫的,脑子却异常清醒,自动开始盘旋着还没背熟的文言文和棘手的数学公式。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放空一会儿。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推开了。
林溪言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动。能这样不敲门就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脚步声靠近床边,带着一丝室外的凉气。接着,被子被掀开一角,一个带着沐浴后清新湿气、但体温明显偏高的身体钻了进来,动作自然得像是回自己的窝。
江亦柏从后面贴上来,手臂习惯性地环过林溪言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满足地叹了口气。像只终于找到热源的大型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林溪言身体先是本能地绷紧,随即在那熟悉的气息和体温包围下,又一点点软化下来。他甚至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更深地嵌进那个怀抱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久到让他鼻子有点发酸。
“吵醒你了?”江亦柏的声音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和慵懒,热乎乎的气息拂过林溪言的耳廓。
林溪言轻轻摇头,声音闷在枕头里:“……没。本来就醒了。”
“嗯。”江亦柏低低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两人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他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房间里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儿的啾鸣。
这片刻的宁静和温存,像是偷来的,珍贵得让人不敢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江亦柏才又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在林溪言耳边:“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林溪言答。其实还是睡得不太踏实,梦里都在做题。
“我睡得不好。”江亦柏忽然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抱怨,又像撒娇,“墙那边太安静了,不习惯。”
林溪言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原来不习惯的,不止他一个。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亦柏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低沉而平稳:“有时候刷题刷到半夜,停下来,听到你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想你是不是趴桌子上睡着了,会不会冷。”
“想过去看看,又怕真的吵到你休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林溪言睡衣的一角,慢吞吞地绕着。
“时间过得太快了。感觉还没怎么着,就高三了。”他顿了顿,语气里有一丝难得的感慨,“忙点也好,最后几个月了。拼一把,我们约定好的,要上同一所大学。”
听到“同一所大学”,林溪言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约定像座遥远又沉重的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那是顶尖的学府,是江亦柏触手可及的未来,对他而言,却需要拼尽全力,甚至可能只是奢望。
那股深埋的自卑和不确定感再次涌了上来。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用气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那……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问完,他就屏住了呼吸,像是等待审判。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江亦柏胸膛的起伏顿了一下。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阳光慢慢变强,透过窗帘,在被子投下模糊的光影。
就在林溪言以为江亦柏会像往常一样,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带着点霸道的语气说“你肯定能考上”或者“不许瞎想”的时候,他却感觉到江亦柏低下头,温热的嘴唇极轻地碰了碰他的后颈。
那个吻很轻,一触即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然后,他听到江亦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再是平时那种直接甚至有点笨拙的安慰,而是用一种低沉而笃定的、仿佛陈述真理般的语气,缓缓说道: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林溪言愣住了。这句话像是一道温柔却有力的光,瞬间刺破了他心中弥漫的迷雾。不是轻飘飘的“你可以”,也不是强硬的“你必须”,而是……承认这旅途的艰辛,却无比坚定地指向那片璀璨的星空。
江亦柏的手臂紧了紧,把他圈得更牢,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继续低沉地说:
“路是难走。我知道你很累,压力很大。”他的语气里是全然的理解,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我也一样。刷题刷到想吐的时候,也会怀疑到底值不值得。”
“但是溪言,”他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了一种难以撼动的信念,“你看得见星星,对吗?就算现在被云遮着,你也知道它就在那里,亮着。”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星星。从开学第一天,在后墙那边看见你的时候就是。”
“所以,别怕路远,也别怕黑。我就在你旁边,我们一起走这段。一步一脚印,总能走到星光底下。”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林溪言的心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鼓励都更有力量。他承认了艰难,消解了孤独,并许下了一个关于共同未来的、沉甸甸的承诺。
林溪言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猛地转过身,把脸埋进江亦柏的胸口,手臂紧紧地回抱住他。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满满的委屈和被人稳稳接住的安心。
江亦柏被他突然的动作撞得闷哼一声,随即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他用手一下下地、安抚地拍着林溪言单薄的背,像哄小孩一样。
“哭什么。”他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林溪言不管,反而抱得更紧,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江亦柏胸前的布料。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这句“循此苦旅,以达繁星”,比一千句“我相信你”都来得沉重和珍贵。
它意味着,江亦柏清楚地看到了他的挣扎和脆弱,却依然毫不迟疑地选择与他并肩,相信他们终将抵达共同的彼岸。
过了好一会儿,林溪言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他不好意思地把脸在江亦柏衣服上蹭了蹭,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
江亦柏低头看着他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用指腹极轻地擦掉他眼角残留的湿意。
“饿不饿?”他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自然,“我妈肯定做好早饭了。”
林溪言点点头。
“那起来?”江亦柏嘴上说着,手臂却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把人又往怀里按了按,脑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嘟囔着,“再抱五分钟。充电。”
刚刚经历过情绪波动的林溪言格外温顺,任由他抱着,甚至也悄悄收紧了手臂。
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灰白,变得明亮起来,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安静地旋转。
这一刻,什么倒计时,什么习题册,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被窝之外。
他们只是两个相互依偎着、汲取力量的少年。
约定好的繁星或许还很遥远,旅途也注定布满荆棘。
但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个偷来的、静谧而温暖的清晨。
以及一句足以照亮前路的誓言。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路很长,但他们在彼此身边,就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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