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笨

上课铃像道赦令,把教室里那点躁动不安暂时压了下去。数学老师抱着卷子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上次随堂测的成绩出来了。”老师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扔,“啪”一声响,“整体不行!有些基础题错得离谱!”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缩着脖子。

卷子发下来,从前传到后。有人哀嚎,有人庆幸。

江亦柏拿到自己的,扫了一眼顶头的分数,没什么表情,随手塞进桌肚。旁边的陆盼悸凑过来想看,被他用胳膊肘顶开。

“小气。”陆盼悸嘟囔着缩回去,愁眉苦脸地看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卷子。

江亦柏没理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个角落。

林溪言也拿到卷子了。他低着头,手指捏着卷子边缘,捏得很紧。看不到分数,但他肩膀微微垮下去一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了一下。整个人又缩回那种自我封闭的状态里。

估计是没考好。或者,对他而言,不够好。

老师开始在讲台上分析试卷,唾沫横飞。讲了几道错得多的题,然后挥挥手:“剩下的时间自己订正,搞不懂的问同学,或者上来问我。”

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桌椅拖动,几个人凑到一起。

江亦柏看着林溪言。那人一动不动,像尊凝固的雕像,只盯着卷子某一处,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负面情绪几乎要凝成实体把他吞了。

不行。

江亦柏啧了一声。刚喂下去一个可颂一盒牛奶,不能白费。

他踢开椅子站起来,动作有点大,引得附近几个人抬头看他。

他没管,径直朝着那个角落走过去。

陆盼悸在后面“哎”了一声,没喊住。

走廊不长。江亦柏步子迈得大,几下就走到林溪言桌旁。

阴影罩下来,林溪言像是从噩梦里惊醒,猛地抬头,看到是他,眼睛里的茫然慌乱还没散尽,手指下意识地把卷子往怀里收了收,像是想藏起来。

江亦柏没给他机会藏。他一只手撑在林溪言桌面上,身体微微俯下去,靠得有点近。这个距离,他能看清林溪言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嘴唇。

“哪题错了?”他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穿透周围细碎的讨论声。

林溪言像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耳朵却诚实地开始慢慢变红。

江亦柏等了两秒,没什么耐心,干脆自己伸手,手指捏住那张被林溪言攥得发皱的卷子一角,轻轻往外抽。

林溪言手指松了劲,任由他把卷子抽走。

江亦柏扫了一眼分数——比他自己低几分,但依然是甩开后面一大截的高分。就这?也值得难过?

他目光往下,落在几道画了红叉的地方。都是小细节扣分,还有一道大题步骤有点绕,被批卷老师扣了点过程分。

“这题,”江亦柏手指点在一道错题上,身体又压低了些,几乎凑到林溪言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怎么想的?嗯?”

那声“嗯”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这是他从未对旁人用过的语调,黏糊,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仿佛他们之间本该如此。

林溪言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都屏住。江亦柏的气息拂过他耳廓,那片皮肤迅速烧起来,红晕从耳朵蔓延到脖颈。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喉咙动了动,发出一个极轻的气音:“……代,代入错了。”

“笨。”江亦柏说,语气却一点也不重,反而像含着点无奈的笑意。他拿起林溪言桌上的笔,手指不经意擦过林溪言冰凉的手背。

林溪言猛地一颤,手指蜷缩起来。

江亦柏仿若未觉,就着俯身的姿势,在草稿纸上唰唰写下更简洁的公式。“看这里,”他笔尖点着纸面,声音放柔,几乎是气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这样代,是不是简单多了?”

林溪言被迫看着纸上的演算,注意力被拉了过去。他睫毛颤了颤,努力集中精神,看着看着,眼里慢慢浮现出恍然。“……是哦。”

“下次别绕远了。”江亦柏说,笔尖又点了点另一处,“还有这,步骤啰嗦了,批卷老师看着烦。”

“嗯。”林溪言小声应着,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不知不觉放松了一点。

“这道大题也是,”江亦柏得寸进尺,半边身子几乎靠在了课桌旁,手臂挨着林溪言的手臂,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能感觉到对方细微的颤抖和温热的体温,“思路是对的,就是这里,跳了一步,老头就觉得你取巧,不给你分。”

他一口一个“笨”,一口一个“啰嗦”,数落着,可声音低低的,黏黏糊糊,像裹了蜜的细针,扎进去不疼,反而痒痒的。

林溪言从一开始的僵硬不知所措,慢慢被他带进了题目的讨论里。他偶尔会小声反驳一句:“……那样也能做出来。”

“能是做出来,”江亦柏偏头看他,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但不漂亮。我要最漂亮的解法。”

他的目光太直接,林溪言招架不住,视线飘忽着落回卷子上,耳根红得滴血,但嘴角却极小幅度地、不受控制地弯了一下。很浅,很快消失。

江亦柏看见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瞬间被熨平了。他甚至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碰了碰林溪言的手背。

“懂了没?”他问,声音软得不像他自己。

“……懂了。”林溪言声音还是很轻,但没了之前的虚浮,踏实了点。

“真懂了?”江亦柏追问,带着点逼人的亲昵。

“嗯。”林溪言点头,这次没避开他的目光,琥珀色的眼睛里雾气散了些,清亮亮的,映着一点他的影子。

江亦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

他维持着那个近乎圈住林溪言的姿势,又慢条斯理地给他讲了两处细节。周围同学的讨论声好像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溪言渐渐不再发抖,偶尔还会顺着他的思路,用手指点一下草稿纸上的某一步,提出一点疑问。指尖偶尔会碰到江亦柏的手。

碰到就立刻缩回去,但下一次,还是会小心翼翼地伸过来。

江亦柏心里那点喜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他看着他微微开合的嘴唇,看着那截泛红的后颈,看着那双终于聚焦、映着自己的眼睛,只想靠得更近一点。

什么高冷,什么面子,去他妈的。

他现在就想黏着这个人。把他从那个灰扑扑的壳里彻底拽出来,养得好好的。

“差不多就这样。”江亦柏终于直起身,拉开了点距离。再靠近,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做点什么。

林溪言好像一下子从那种被笼罩的氛围里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悄悄松了口气,但眼底那点光亮没暗下去。

他低头看着被江亦柏修改标注过的卷子,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凌厉又漂亮的字迹。

“谢谢。”他声音很小,但很清晰。

“嗯。”江亦柏应了声,手指有点发痒,想揉揉他那头看起来软乎乎的头发。忍住了。

他转身往回走,感觉后背都快被林溪言的目光烧穿了。

回到座位,陆盼悸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他:“我靠,江哥你刚干嘛呢?凑那么近,跟林溪言说什么呢?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江亦柏斜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讲题。”

“讲题需要贴那么近?”陆盼悸表情夸张,“你刚才那样儿,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居然还会那种语气说话?”

“哪种语气?”江亦柏放下水杯,瞥他。

“就……就黏糊糊的!”陆盼悸努力形容,“像跟我家猫说话似的!”

江亦柏没否认,嘴角极快地勾了一下,又压下。

“闭嘴。吵。”

陆盼悸:“……”

陆盼悸: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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