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地琴(二)

“嘭!”一道惊雷劈来,燕明野拿起身侧的剑,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背后的结界,再回头时,叶长亭已经在眼前了。

“七殿下,我本无意为难你。今日我来,是为杀谢陵,请殿下行个方便。”说是让燕明野行个方便,污秽之气已经将他围住了。

“不方便。”

剑光一凛,叶长亭后退了几步,看着执剑的燕明野,忍不住笑了,“七殿下并非剑修,何必逞这个能?”

燕明野是法修这件事,在大邕从来不是秘密。但他生怕自己的法诀念的慢了一步,才选择了自己没怎么用过的剑。

“叶公子太高看我了,我自然不及你。三年前设计让所有人以为是昭羽伤了谢小公子,如今又让谢家处于险境,当真好谋算。”

天火烧向叶长亭,原来燕明野话里藏了法诀“昭境”,此乃镜启神君留下的召火术,不过于叶长亭而言不过雕虫小技。

他挥了挥手,黑气直冲燕明野,他趁机提起剑,划破了燕明野的衣角。

“殿下,徒有口舌之功是没用的,今日谢陵要么死在我手里,出去还能被别人说是对抗污秽而死。如果他回了京,面对的可是最残忍的刑罚,这个殿下比我清楚。”

“空容!”法诀一出,叶长亭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燕明野的剑同样划破了他的衣角。

见燕明野这样固执,叶长亭也不想跟他慢慢玩了,昭境和空容都能使,或许燕明野还有后招。

满天黑气翻涌,燕明野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筹谋。

他本来修为就不高,如今还只是个金丹,两道法诀就让他够呛,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背后的结界了。

既然如此,他只能换种策略了。

“溯风!归尘!”两道法诀同下,黄沙飞向叶长亭,似是要把他埋了。

就是这个时候!

流风雪箫声响起,燕明野同时又下了道剑诀,“销罪!”

叶长亭捂着耳朵,闻言抬起了头,以为燕明野真的能使出这招惩戒用的剑诀。等了半天没反应,他才知道燕明野是骗他的。

长剑近在咫尺,叶长亭抬手握住了剑尖,“该我了。”

黑气将燕明野包围,燕明野突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叶长亭这是要活活融了他的骨。

“焚烬!”

黑气瞬间消散,燕明野也脱了力。这招乃是法修的绝杀招,不过是为了求个鱼死网破。

“谢陵那般待你,怎值得你如此!”

京中谁人不知,谢凌竹的那件事,让谢陵和燕明野师兄弟反目成仇,燕明野明明应该恨谢陵才是。

“他值得。”

是了,他跟谢陵多年的互相折磨,让他爱他入骨,恨他入骨,到最后,都只剩下执念将谢陵关在这个院子里。

叶长亭知道燕明野用完这招无非强弩之末,长剑甩出将燕明野钉在地上,就要去开结界。

“谢陵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你为了护他,死在了这里。毕竟他都要死了。”

燕明野握紧了拳头,“渡灵!”

“七殿下,你这渡灵是要下给谁?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想帮我?”

“借体!”燕明野出现在叶长亭眼前,叶长亭以为他又要念下一个诀,却不料燕明野喊了一句,“暗鸦!”

这是念错了?

叶长亭一剑刺穿燕明野,转身时,长鞭破空而来,打到了他身上,他想用污秽之气,却发现怎么也用不了。

他总算知道燕明野的“渡灵”用在了什么地方,那结界一看就不容小觑,竟然能消除污秽之气。

这下他就算见到谢陵也打不过了,叶长亭抽出插在燕明野胸口的剑,飞身离开了这里。

燕明野拄着剑勉强起身,看着结界笑了一下,“师兄,你自由了。”

他说的不是“我护住你了”之类的话,他与谢陵互相折磨五年,早就没有办法说这种话了。

谢陵原本在院子里喝酒,突然发觉结界波动了一下,跑到门口查看时,入目的只有拄着剑跪在他眼前的燕明野。

他心跳漏了半拍,施法出了结界,跪在燕明野对面。

“来了怎么也不找我?还用这种奇特的方式让我来寻你。”

谢陵推了一下燕明野,对方就直直往地上倒,他伸手接住,才看见燕明野胸口的剑伤和凌乱的发丝。

“又骗我,醒醒了。”

不怪他不信,当初燕明野就是靠这种方式把自己骗到这里,囚禁了两年的。

可是燕明野怎么也不说话,谢陵才看向他手里的扳指,黯淡无光。

燕明野死了。

这个想法吓了谢陵一大跳,前几日还跟自己温存的人,才过了多久,怎么会死?

不会的,这都是假的,都是燕明野骗他的。肯定是,肯定是骗他的,就像两年前一样。

可扳指不会骗人,胸口的剑伤也不会骗人。

谢陵愣愣的抬手施了回溯阵法,看到了叶长亭和燕明野之间的苦战,以及燕明野的那句“他值得”。

燕明野是为了护他而死。

“他让你让开,你为什么要冲上去?燕明野,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这两年,他被囚禁在这里,燕明野以为他是怨恨的。

但他从来没有跟燕明野说过,他宁愿一辈子如此。

如果燕云沉查不出来燕昭羽对谢凌竹做了什么,燕氏和谢氏必定会反目,不至于叛国,但中间隔了仇恨,他和燕明野自然没办法好好在一块。

如果他们一直待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谢陵紧紧抱着燕明野,仿佛只要他不松开,那个人就还在。

燕明野用了“焚烬”,连一点灵识都不剩,他怀里抱着,不过是一具空壳。

“自由什么呢?”

他自由什么呢?明明如今的生活虽算不得好,至少燕明野喜欢他,他们还在一起。

谢陵知道,燕明野这些年虽然与他亲近,却是怕他的。

所以燕明野每次都是晚上来,又会早早地离开。

最后召出“暗鸦”那招,燕明野要付出多大的勇气,谢陵不得而知。

暗鸦是他的本命法器,燕明野要召,就要将自己的神魂融上去。这意味着,如果谢陵想杀燕明野,只需要将暗鸦上的神魂毁去即可。

这是要多相信他,才能下这样的决心。

仗打赢了,军营里压抑的气氛也随之消失了,谢凌檀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的。谢陵坐在火堆旁,谢渡迟一个个检查士兵身上的伤,顺便清除他们身上的污秽之气。

做完事情,谢渡迟一个人坐在了离火堆最远的地上,闭眼思索着这些事。

他作古多年,前尘往事都不大记得,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唯一让谢渡迟印象深刻的,是污秽吞噬而死的那日,可能是太痛了,痛到完全忘不掉吧。

通过谢凌竹的记忆,他还知道,自己名声真的臭,就连今日的厮杀,与污秽扯上关系了,就一定会跟谢渡迟有关。

这么想来,他生前应该是个罪孽深重的恶人。

等到谢凌竹的执念了结,他终归是要把这位将才的魂召回来的。

废了的筋骨……倒不是完全没办法,凭他的修为,把自己的灵根留下就好了。他被污秽吞噬之前,好歹也是个大宗师级别的。

谢渡迟突然放松了一下,既然他待在谢凌竹的身体内,那便好好替他活着,活到时机成熟那一天。

待到时机成熟,他清除了污秽,就可以安心地消失了。

火堆旁的士兵在向他招手,“凌竹,快过来!”

在意谢凌竹的人那么多,而他谢渡迟,就只是个多余的红尘客罢了。

“来了。”

谢渡迟刚站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什么人拽了一下,他转过身,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跟当年一样,不过谢渡迟还是没有选择叫出那个名字。

“抓着我做什么?”

“抱歉。”

谢渡迟以为这人是对抓他衣摆这件事道歉,本打算不予理会的。

这时他见谢陵走过来,施法把他那片衣摆割下来了。

“兄长,你这是?”

谢陵没有回答他,反而对着地上的人冷冷开口。

“起来。”

不仅如此,暗鸦变作长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十四殿下是想让我请你吗?”

这位十四殿下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不假,只不过跟他有仇。

断骨之仇。

“不用了……”燕昭羽站起身,抬头看向谢渡迟。

他见过的谢凌竹,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是明艳的,而他眼前的这个,眼神里竟然有一股很浓重的死气。

“凌竹……”

这一叫,谢渡迟也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嗤笑。

“殿下如此亲昵的称呼,臣当不起。”

谢陵也看出来弟弟心情不好,抬头一看,这天气也很应景的阴下来了。

“谢小公子,我听说你因祸得福,筋脉重塑,就想着来看看你。”

“看看怎么再折断我的傲骨?”

燕昭羽一愣,这才想起,谢渡迟的话是宫宴上他自己说的。

果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渡迟不想让燕昭羽察觉到他的心思,自顾自地坐到谢凌檀旁边。

“阿姐,你受伤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嘶!”背后突然一疼,谢凌檀回头看见谢渡迟单手按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那伤疤被很浓的黑气盖住了。

“怎么回事!”顾不得燕昭羽怎么样,谢陵赶紧跑过去查看伤处,又狠狠地对着燕昭羽翻了个白眼。

燕昭羽:“……”

“应当是邪气入体,一般不易被察觉。”

一般不易察觉,但谢渡迟对污秽之气太熟悉,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也可以看到。

谢凌檀倒是十分稳定,“如果很难治,就算了。如今的我,确实没有活着的必要。”

“谢将军不必如此悲观,万事总有转机。”听见谢凌檀无所谓的发言,燕昭羽坐不住了。

要是谢凌檀就这么死了,皇族和谢家的恩怨就没办法解决了。

不管是谢凌竹还是谢凌檀,都是他们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属品。生死之事,从来都应该自己做主,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对自己妄自菲薄?

燕昭羽正想继续说下去,就发现自己压根发不出声音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陵,毕竟这些人只有谢陵学过仙法。真是,谢陵的敌意太大了,

“看什么看!”因为谢凌竹的事,谢家对皇族很不友好,包括由谢家统领的将士,都看燕氏皇族很不顺眼。

谢陵喝完燕昭羽,转身运功给谢凌檀疗伤。

他对燕昭羽已经算收敛了,燕明野生前疼爱这个弟弟,那年出事之后,也找过不少证据。

虽说天地琴的阵仗吓人,他们还是担心谢凌竹的身子再次施法会药石无医。

谢渡迟对这种好意向来不会拒绝。

他修为已至化神,还意外参透了天地琴,这些事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如今谢陵当他是谢凌竹,才会对他这样好。

谢渡迟没有多看燕昭羽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一离开众人,他倒是放松了不少。

丢掉身上带血的帕子,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手。

谢凌竹筋骨全废,他自己最多算一分生机,强行催动灵力还是对自己有影响的。

不过谢渡迟也想不明白,他从未修炼过天地琴这样的法术,为何能使出这招?

而且这招并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他吐血也不过是因为催动了污秽之术。

谢渡迟向来不是会纠结这些的人,正准备睡觉,谢陵就带着一个人进来了。

“兄长,你这是?”

“麻烦了。”谢陵刚说完,那个人就走过来给谢渡迟搭脉。

莫不是看出了他和谢凌竹的不同,来验证他身份的?

那个人搭完脉,对着谢陵摇了摇头,“谢小公子体内只有最后一股生机支撑,就算如此,也活不过三个月,提早准备后事吧。”

“你说什么?我让你来看病,就是让你说这丧气话的吗!你的好弟弟,废了我弟弟的筋骨,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凌竹只剩几个月!”

谢陵提着那人的领子,那人却并没有还手,“谢总督,我此番前来只是替明野看看你,顺便来拜访一下与我并肩作战过的谢小公子,并非替昭羽求原谅。”

听了这番话,谢渡迟也知道这人是谁了。当年长州一役,谢氏姐弟一战成名。其中最大的功劳,应当属于五殿下燕云沉。

本来那年是死战,但燕云沉从后方烧了敌方的粮草,硬生生给了谢家军一条生路。

宫宴之时,也是燕云沉第一个发现了筋骨全废的谢凌竹,在所有人都想息事宁人时,他愤然离去,跑去修真界给谢凌竹寻找救治之法。

不过如今的燕云沉仿佛生了什么病,脸色略显苍白,明明笑着,但让人觉得他很冷。

别人看不出来,谢渡迟却能看出来。这是思故山上的寒气,是赤月门主当年为了封印魔头留下的术法。

“兄长,你先出去一下,我跟五殿下有话要说。”

谢陵虽然生气,但他最是疼这个弟弟,听到谢渡迟的话,转身出了帐篷。

“你去过思故山了?”

燕云沉听到谢渡迟这样问,笑着点了点头,“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这次回去,我就准备迎他入宫。”

“是哪家的姑娘?”在谢凌竹的记忆里,燕云沉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旁人都说,五殿下只想跟愿留月过一辈子。

愿留月是燕云沉的法器。

说到这里,燕云沉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簪,“这是他的的法器渡尘月,他暂时用不了,就给我了,认得吗?”

“你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我才告诉你的。”燕云沉将玉簪揣回去,“等他愿意跟我回来,你们就能认识了。”

谢渡迟摇摇头,他就算认得也要装不认得。“五殿下风流倜傥,那姑娘还瞧不上?”

“是我配不上他。”

这是个什么姑娘,竟然瞧不上燕云沉。

“你喜欢的是赤月门主?”

“你别提她,你一提她我就想杀人。”燕云沉的笑容消失了,反而变得严肃起来,好像赤月门主真的是他的什么仇人。

不过看燕云沉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燕明野已经去了,谢渡迟暂时不打算说,毕竟他看谢陵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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