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燕昭羽在门外等着的样子,陆归舟突然笑了笑。这位谢公子,想必也是因为命不久矣才选择什么都不说。
不过,有些陈年旧怨应该算一算了。
他们没有再多言,等陆归舟戴上面具就一起往陆府的方向赶。
半路上他们又经过了归舟庙,谢渡迟盯着牌匾一直看,燕昭羽问陆归舟:“陆公子,这归舟庙跟你什么渊源?”
“归舟庙?我倒从未听过。”
看陆归舟的样子也不像装的,这倒是奇怪了,陆归舟住在裴州,怎么可能没来过归舟庙?就算没来过,总该听说过吧。
燕昭羽正欲再问,却被谢渡迟拉住了。
“有人为了不让他察觉到某些事情,在他身上施了咒。”
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可以看出来,施咒的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陆府内可没有多安生。
“五殿下,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好害怕自己会杀人。”
陆思华坐在燕云沉对面,眼圈都黑的不成样子,那么多天没睡了,她着实有些熬不住。
“再等等。”燕云沉不是对付不了污秽,而是这陆大夫人实在是古怪得很,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想等谢渡迟回来一起商议。
“我们陆家也不算大奸大恶,若真说起来,几百年前还有些功勋在身上,怎么偏偏到我这里,又成了个中邪的下场!”
陆思华十分崩溃,燕云沉听她提到几百年前的王朝,突然想起来一些关于楚洵寒的记载。
流夜尊主楚思怀,曾为战时将。
“不知陆大夫人可曾听过楚思怀?”
听到这个名字,陆思华的眼神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了。“是听过的,流夜尊主以前是裴州的守城将军。”
果然如此!
百年前的王朝,曾经背叛了楚洵寒,才会让他差点被天火活活烧死。
“知道了。”燕云沉眼眸暗了暗。他现在坐在楚洵寒曾经拼死守下的城里,也是在这里,那人被师门背叛,被百姓厌弃,被天火焚烧,成为了后人唾弃的流夜尊主。
他想起小时候谢长霄在宫里跟他们说的,“流夜尊主虽说是恶名昭著,但他从未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甚至因为自己儿时遭遇,颇为体恤百姓。作为武官,比起史书的记载,我更佩服他。一个人,被自己守护的人背叛,还能坚定地守下这座城,心志绝非常人可比。”
那时他就在心里暗暗决定,如果自己未来能遇到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待他。
他还没有回过神,燕昭羽他们就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
说来这位公子也颇为奇怪,不是因为戴了面具,而是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个普通人,与他们这些皇子都相差无几。
若真要说起来,同他自己倒比较像。
“在下深夜冒然到访,叨扰了。”陆归舟当然不能一来就说出自己的真名,不然他当场就得完蛋。
在陆安发问之前,谢渡迟先一步做了回答,“他是我朋友,过来帮忙的。”
听了谢渡迟的话,陆安果然没有多问,但他们寒暄的这一会儿,陆思华已经因为撑不住而睡着了。
“可算睡着了。”燕云沉站起身来,“见不着这污秽,我们也除不了。”
“陆家主,还请你移步前厅,我已经设好了结界,你直接过去就行。”燕昭羽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不连累无辜,更是要验证陆归舟的话。
如果陆思华是百年前的太后,她与陆安,绝非夫妻。
“那我便在前厅静候两位殿下佳音。”
陆安一走,陆思华体内的污秽之力突然爆发,可它不敢接近谢渡迟,好像在怕什么。
愿留月很快就出鞘了,燕云沉提剑上前,那污秽却化作了另外一副模样。
当楚洵寒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燕云沉很快收了剑,就算他知道是假的,可他做不到对着楚洵寒的脸下手。
“燕云沉,你要杀我吗?救了我又杀我,是为了什么?”那污秽擅于蛊惑人心,这句话已经让燕云沉将剑插回鞘中。
“我没有,阿洵,我永远不会杀你。”
他这副样子,竟然像是中了幻术。
“五哥,你醒醒!”燕昭羽一边清理污秽,一边想着唤醒燕云沉。
“没用的,先救人。”谢渡迟害怕在燕昭羽面前暴露,只能借了陆归舟的剑,像个普通人一样斩杀污秽。
那污秽好像已经知道怎么样才能制住燕云沉,白衣公子一步一步走向他,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替我去死好不好?”
那污秽的手越来越紧,好像马上就要掐死燕云沉。
“五哥!”燕昭羽离燕云沉还很远,污秽挡着,他很难过去。
陆归舟和谢渡迟也是寸步难行,陆思华突然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尊上如此瞻前顾后,怪不得当年会死在思故山。”
第一个认出谢渡迟的,竟然是污秽。也对,毕竟他的神魂上有污秽的烙印,他们定然认得出来。
可他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剑风凌厉地砍向陆思华,寄身她体内的污秽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时间,两人打的难舍难分。
燕昭羽别无他法,看到谢渡迟还撑得住,决定先去救燕云沉。
“我……”
“他不愿!”
燕云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他怀里的玉簪突然飞出来,化作一柄通体白色的长剑,穿过那污秽的胸膛,稳稳地落在了另一位白衣公子手上。
楚洵寒下手极为迅速,瞧出来污秽是从陆思华体内出来的,很快施法将污秽封了回去。
“冒充本尊者,死。”
处理完污秽,他扶起燕云沉,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你跟一个假货,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化作你的样子,我下不了手。”
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对他下不去手。哪怕只是看到他的脸,也会忍不住住手。
“这样不对,燕云沉,”楚洵寒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下次出现这种情况,刺这里。”
“咳咳,楚公子,你先别和五哥聊天了,救我!”
楚洵寒刚刚救人心急,是翻墙上来的,不小心把带他过来的燕成烛放在了墙头上。其实燕成烛是会仙术的,可问题在于,陆归舟一见到他,就要和他打。
“公子,你我无仇无怨的,你既然是昭羽的朋友,也算是我的朋友,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打?”
燕成烛只躲,也不还手,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位公子并不想杀他。
陆归舟感受到燕成烛的修为不及他后,便停了手。
“冒犯了。”他对燕成烛行了礼,怪他,怎么会认错了人。那个人知道了,该生气的。
“我在客栈看到你留下的信就来找你,正好碰上他也往这边赶,知道他是你弟弟,我们就一起来了。”楚洵寒刚刚的温柔的消失,还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样子。
恐怕楚洵寒是知道他的身份了,刚刚只不过是因为他救过他。
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最不可能与皇族交好,可能就只有流夜尊主了。
“阿洵……”
燕云沉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楚洵寒走向陆归舟,给他行了个礼,“小侯爷。”
“楚将军,好久不见。”
两人互相叙了会儿旧,燕昭羽的声音却打破了这番宁静。
“凌竹!”从陆归舟这个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谢渡迟有胸前一道又深又长的伤,他拄着剑跪在地上,看着向他跑来的燕昭羽。
还好没让燕昭羽听见污秽叫他“尊上”,不然瞒了那么久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燕昭羽从袖子里拿出个帕子,擦了擦谢渡迟额间的汗。谢凌竹讲究得很,最不喜欢满头大汗。
他掌心凝聚了灵力,给谢渡迟缓缓输灵力,燕成烛已经看呆了。
“五哥,我眼睛没坏吧?”
“没有,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不同于两位皇子的反应,陆归舟看着谢渡迟胸前的伤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被他的本命剑溯流光伤到的人,伤口处会有流光痕,谢渡迟的伤口上正好就有,但溯流光一直在谢渡迟自己手里,除非是在怕什么。
别人的秘密,他是真的不感兴趣。
从谢渡迟手里接过溯流光,陆归舟给燕成烛行了礼,“殿下,可否移步一叙?”
燕成烛转过去看着燕云沉,一副“我要是跟他走了就一定会死”的表情,满脸的“五哥,救我”。
“那那那个,你先免礼。”
燕云沉看了看他俩,朝燕成烛递过去一个“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得,燕成烛认命了。他满心忐忑地跟在陆归舟后面,走到了离人群较远的角落。
燕昭羽紧张得不得了,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就要带谢渡迟去涂。
看清燕昭羽拿的药后,燕云沉原地石化了。那东西是伤药吗?为什么燕昭羽随身带着那个?
认真一想,就知道是燕玄的手笔,祸害一个好苗子不够,还要再祸害一个。
谢渡迟看着燕昭羽手里的药,欲言又止,等燕昭羽把他横抱起来的时候,大脑瞬间空了。
记忆回到很多年前,他受了重伤,也有人这样抱他进屋,为他涂药,不眠不休照顾他的。
再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已然非故人。
“十四殿下,看看你手里的瓶子。”
听了谢渡迟的话,燕昭羽才分神看了下自己手里的东西,他也原地石化了。
谢渡迟不放过他这样,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想不到十四殿下要这样给我疗伤。”
怎么办?他想把怀里的人扔出去。
谢渡迟很识趣地没再说话,他们出门的时候,陆安早就安排好了几人的住处,刚刚也去为燕成烛他们安排了。
燕昭羽把谢渡迟放在床上,一言不发地给他输灵力,心里早就已经乱了。
他那个可恶的三哥搞什么?怪不得燕玄把一堆药塞给他的时候,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早知道你不禁逗,就不逗你了。”
谢渡迟一个化神巅峰,这点小伤他自己就能治,但他用的是谢凌竹的壳子,打死都不能暴露。
“你听我解释,这个东西是我三哥给的,可能是他拿错了,我也没顾上看。”
“你去军营做什么?如今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既然谢渡迟做了这个病人,就要充分发挥这个身份的作用。
燕昭羽抬头看向窗外,“或许是为了一个答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的,问出来了一句废话。
谢渡迟装模作样地吐了口血,他现在是大病初愈的谢凌竹,脆弱一点怎么了?
“我从四年前就很少回皇城了,这些年在修真界,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我想知道真相。”
“什么传闻?”
燕昭羽的神情难得认真,“污秽之主谢渡迟杀了谢氏前家主,被污秽吞噬死在思故山。”
这下谢渡迟真想吐血了,不久前,他还想怎么才能让燕昭羽不去打听那些事,结果人家早就知道了。
“此事早就有了定论,你查这个做什么?”
燕昭羽自嘲一笑,“有个人不听话,非要替另一个人承担骂名。”
他没再深入聊这个话题,只留下谢渡迟傻眼了。
怎么感觉燕昭羽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不同于他们又疗伤又尴尬的相处,燕云沉这边出奇的安静。
“阿洵,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怕你走。”燕云沉摸不清楚洵寒的情绪,只好先道歉。
楚洵寒盯着燕云沉,想起在冰封时他就见过他,只不过是在梦里。
梦里的燕云沉阴鸷可怕,整个人都像被寒霜笼罩着。可又有例外,梦里这样的燕云沉,怀里抱着个奶娃娃,那小孩身上破破烂烂的,更像是燕云沉从大街上捡的。
最奇怪的是,在楚洵寒的记忆里,天火灼烧时,他身边是没有人的。
但他看到了崩溃的燕云沉。
“我不是介意你的身份。燕云沉,我很清楚自己应该恨谁,我被天火焚烧的时候,大邕都没有建国,我不会迁怒于你。”
他只是在想,燕云沉为了他宁愿被污秽活活掐死,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是不是在六百年前就认识,”楚洵寒想了想,“不,应该更早。”
燕云沉还没来得及接话,燕成烛就过来了,表情十分僵硬。
燕成烛从怀里拿出一条剑穗,“五哥,以前阿雁说我的剑穗是在我出生时就有的,是真的吗?”
“怎么这样问?阿雁什么时候骗过我们?”
也没有什么的,刚刚他被陆归舟叫去,当陆归舟趴在他怀里哭时,他是手足无措的,脑子里也出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回忆里也是眼前的蓝衣公子,跑过一条长的不知道尽头的路,扑到他怀里,双腿慢慢失去知觉的样子。
“公子,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不认得蓝衣公子,那条路他还是熟悉的,那是宫里的长廊。虽然不是大邕皇宫,却也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不起,冒犯了。”陆归舟离开燕成烛的怀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燕成烛盯着那个背影,脆弱又坚强,而他现在才发现,陆归舟有一节指头与旁人不一样,像是新长出来的。
“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他伤心,不想让他哭,甚至看他的背影,我想抱抱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楚洵寒也没再追问燕云沉,他隐约觉得,在裴州,这个曾经的皇城,或许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收获。
陆归舟修为很强的,所以把剑借出去也没什么影响。这里谢渡迟借剑只是为了装样子,前面燕明野召出暗鸦是为了发挥最大的效力,所以对二者的影响不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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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鸿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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