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汹涌险急的浪涛突然静止,白色浪沫将黑沉海域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破碎的水镜,每一面碎镜中都映着过往的点滴,万千时光如掠影。
回忆溺舟,阿斯兰那一刹的神情,格外让人动容。
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喻青是清楚知晓自己有多喜欢他的。于是总是随意几句话就轻易颠覆他引以自傲的理性,却又每每轻而易举犹如逗弄般遏止他的失智。
此刻双腕被拴上链锁的是喻青,但真正沦为囚奴的,从来只他一个。
他的真心,只是喻青无聊时的玩具。
许久之后,心脏抽疼的阿斯兰才出声驳问:“讨厌我?”
阿斯兰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让人心疼,但他看到眼前的祁青雀目光闪烁了一瞬,嘴里又开始说那些诱哄人的甜言蜜语。
其实就这样就够了,无论是出于怜悯还是什么,会为他心软就够了。哪怕爱他是谎话,永远骗下去就够了。
一直骗下去,他便一直信的。
“我永远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你连月榕巨树都能骗过去,喻青,我看不见你的真心。”阿斯兰这般控诉着,但他却与祁青雀一同望向那株月榕神树时,在心中祈誓——
月之神母在上啊,倘若今日喻青的爱誓有不实之心,请求您不要降罚于他。
若他并不爱我的话……那便让亡灵之森的告死乌啄瞎我的双瞳,让极恶深渊的骨龙刺断我的脊骨,让我在仇敌的毒箭下法力全失,让我在末路的烈火中鲜血流尽,让我枯焦的尸体被族民践踏,让我泯散的魂灵永囚冥狱。
我愿为他的谎誓,承所有的咒诅。
祁青雀恰在此刻吻过他的唇角,阿斯兰心中触动。
他再次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劝诫他别犯浑的助教导员辩解着:『秦笙学长,他说他爱我的。攻略值没有100又怎样呢,96分的初心已经足够重了啊,他说过他是为我而来的。』
『我真的想留在这里,我不回学院了。』
『我管不了你,你自生自灭算了。』阿斯兰身侧无人可见的淡蓝色人像虚影斜了他一眼,沧桑点烟,『愣头青一个,祈祷我走了你别被纪检处逮到吧,他们雷霆手段,可不会像我一样包庇你。』
数据虚影散掉了,这是秦笙最后一次联系他,他早就断掉了和学院的连接,从此以后,他就只是这个小世界的“阿斯兰”了。
耳侧传来祁青雀安抚的问询,谎话连篇的骗子正肆无忌惮地向他索取信任。阿斯兰将人抱起,冷冷地回答他一句,“不信。”
今天的逃跑是不是意外都没有关系,今晚之后,这个人就只会彻彻底底地属于他了。
祁青雀指节勾缠着他的头发,用着近乎能让人心化掉的声音对他说:“王,我腿疼。”
阿斯兰面无表情,心中默念三遍……我心如铁,坚不可摧。
但祁青雀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乖觉神色,讨好地舔吻他的精灵耳尖,在他耳侧勾引缠绵地吐着娇软气音:“我发誓,我保证,我绝对不跑了。”
……妖精似的。
阿斯兰破防,可这本来就是给祁青雀的教训,没有痛楚便没有惩戒的意义,但他还是没忍住给祁青雀施了个无痛咒。
如果是在床上,被祁青雀这般蛊诱,阿斯兰觉得自己恐怕会立刻缴械投降败下阵来,他的心念太容易被祁青雀牵扯了。
不行,在床上不能给机会让祁青雀勾引他,至少今晚不行。
眼前没能要到治愈术的祁青雀不过瞬息便敛了那副撒娇模样,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像是对一个简单的无痛咒很不满。
阿斯兰的心软纵容,只换来了颈间一个撒气泄愤的渗血牙印。
但祁青雀绷直的颈背线弧很是漂亮,像振翼的蝴蝶,美丽迷人又脆弱得如同一摧即折的薄刃。
阿斯兰不自觉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似乎想将祁青雀的锋利,祁青雀的脆弱,尽数嵌入骨肉。
祁青雀被阿斯兰犹如铁箍的手臂勒得痛得要死,但他一声没吭,只安静靠在阿斯兰怀里。
从这里到精灵王宫的时间里,他抱着自救的最后一丝希翼仔细翻看着系统特权商城的道具,但那大都是些只能在初时空起作用的金手指,并没有哪一个能和重复时空的命轨法则直接对上,勉强算最实用的也只是一个时空加速器,还要一百二十万积分。
……撼动时空命轨的代价,明显不是他一个学生轻易付得起的。
『上个任务,你朋友用过一个“时空齿轮”的时空类特权道具,那个还挺牛的,能直接脱离小世界进行小世界存档。』0927嘀咕。
『那是学院金榜擂台赛第一的特权奖励,我当时和顾月酌俩人先被车轮战轮狙,狂刷十几个小世界任务守榜后又对擂,拼得鼻青脸肿狼狈至极。』祁青雀随意唠着闲嗑,以转移精神上那犹如无形之笼的沉重压力,『结果轮空上来的林漾一个小世界后无伤干趴好不容易险胜我的顾月酌。』
『我们就是这事儿和顾月酌结的怨,顾月酌以为我们合谋狙他,骂死我俩了都。』
0927吃着瓜,愣愣说:『各凭本事罢了,犯不上结怨啊。』
『因为顾月酌后来进了时墟遗迹一个S类世界,差点被困死在那里。』祁青雀语气缓慢,『虽然输赛是他自己技差一筹,但他生怨的心思我其实能理解的,如果在那个S类世界时能有一个特权道具作后路,他就不会坠进无尽的绝望恐惧里。』
『那种时候,最先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反倒是无限下沉的崩溃心态。』
『你以前也遇到过那种无路可退的绝境吗?比今天还……?』0927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祁青雀在心中笑了笑:『能保送进时空局的金榜特优生,哪一个没有过九死一生。』
乱成线团的心绪倒是在这一笑后沉淀下来,祁青雀冷静做了决断:『你帮我联系一下林漾,如果他进小世界了就联系他导师殷烨带个话,问林漾先借三十七万积分,凑一凑,我们买这个时空加速器。』
『接下来要发生的时空事件真得很可怕吗?可怕到我们必须要用些什么办法逃避?』0927迟疑,企图宽慰祁青雀熬一熬,毕竟不是熬十年百年,只是一个晚上,毕竟那可是一百二十万积分。
祁青雀倒也不会怪0927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只是再次说:『……帮帮我吧。』
0927所有的劝导都堵在了口中:『好,我去联络。』
积分界外转汇没有那么快,祁青雀只能祈祷现下的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那座笼罩着魇梦的精灵王宫还是越来越近,耳侧花铃声空荡渺远,记忆绵长。
痛苦于不可抗拒中再次降临。
天幕上的碎星明灿得似乎要在这一夜将光芒燃尽,月榕花无香,祁青雀却恍惚间闻到了裹着花蜜芬芳的致命香气。
太疼了啊,眼泪还是无法止息,再来一次也不能压下满腔泣血的难过。
被压制在床上任着荆枝贯穿骨肉的祁青雀没有办法不去回想,回想着六年前被他折磨的“他”所无法嘶喊出的极端痛苦,于是血肉之上的灵魂再加一层沉枷。
就算是自己,就算他理解他一切行径的原委,似乎也无法无声无息地原谅啊。
以他的性子,他们就只该厮杀得你死我活,把所有的痛直白地报复在彼此身上,纠缠往复,爱也深,怨也深。
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呢。
……是因为要他六年后切身尝尝这味猛烈的苦药,还是因为被法则限制无法开口无法言诉了呢。
“别哭了,不疼的……是害怕吗?”阿斯兰温柔抚过他湿润的眼睫,祁青雀这一回才想起来,阿斯兰在这沉默的间隙又不放心地悄悄给他施了两道无痛咒。
虽然讽刺啊,但今夜这样让人生怨的痛苦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所以恨怨扎不住根,原谅又如此不甘心。
意识不再如上次般完全沦为空壳的祁青雀注意到了阿斯兰眼中遮掩不住的疼怜,祁青雀从前还以为自己端着人设伪装出的冷酷毫无破绽,原来这么明显,他为他的眼泪动摇,为他的眼泪落败,为他的眼泪心生柔软。
“这些是我本源的一部分。它们生长在你的骨血里,可以让你从此与我共享精灵族漫长无涯的生命。”阿斯兰说这句安抚解释的话时,眼中有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真诚。
至少这一刻,他给祁青雀种九阶禁咒的心思真的不是源于那些龌龊难言的私欲,而只是单单的,想与他的爱人生死与共。
祁青雀在附灵禁咒那极刑的痛苦中,被亲吻被安抚被引导被掠夺。
阿斯兰的手落在祁青雀覆上绿痕的心腔处,俯着身,与他生命本源交融,与他意识灵魂共溺。
阿斯兰用尽所有努力托举着祁青雀让他被沉枷压出血痕的灵魂释放开一点,高高抛举起他,又突兀将他从高处拽下。
第一次做这种事,阿斯兰以为自己能如幻想中般将祁青雀浸染成漂亮生动的粉色,但祁青雀却一直是一副血色尽失痛苦脆弱的模样。
祁青雀起伏的肩胛骨像蝴蝶翅膀被生生撕裂后又装上机械薄翼般,僵硬地扇动着。
漂亮吗,漂亮极了,简直让人凌虐的爱欲肆恣疯长,让人失智,让人疯狂。
但祁青雀的双目毫无神奕,那种并无迷离的空洞让阿斯兰苦涩地明白,祁青雀没有丝毫快乐,祁青雀并不心甘情愿,引申的意义便是,祁青雀真没那么爱他啊。
短暂的外在快感能冲没灵魂痛苦吗?不能的,对祁青雀如此,对阿斯兰亦如此。
情绪永远是最利的刃刀,阿斯兰抱着下地狱的心念反复回想着祁青雀今晚远远对月榕巨树说的那句——“不讨厌,我爱你啊。”
阿斯兰想笑,但他唇角连最微小的弧度都扬不起来。
他的心脏被凌迟被尖刀扎得千疮百孔,但是没关系,他已经用笼子罩住了他的鸟儿。
阿斯兰突然有个自以为特别恶毒的想法,倘若谎誓反噬的咒诅应验,那他要恐吓着祁青雀,又在最后一刻将魔咒契约的共死切断,然后将精灵王所有的寿数以祝福的方式馈赠于祁青雀。
“缠骨棘”认主,那是一个很霸道的禁忌魔咒。他就算死去,祁青雀也只能被困在他腐烂的尸体身旁,寸步难离地守着他的一棒枯骨,直到漫长的生命耗尽。
阿斯兰越想越是畅快,他吻咬着祁青雀湿濡的耳廓,身下力道变得更重起来,报复般狠声说着:“……喻青,这是你妄想逃离我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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