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咒誓反噬

遮蔽天日的万千圣光箭矢从天而降,以审判之名钉穿大地上的每一个活物。百年前被前任精灵王拼死击退的天羽族,再次在这片暮霭森林中对精灵族进行无底线的侵掠屠虐。

……月之神母呐,看看你所怜爱的子民吧。

无止境的悲鸣哭嚎声响彻这片广袤无际的森林,精灵魔法强大无比,但大多数普通精灵都在攻击类魔法上没有天赋,除了美貌和元素亲和力,上天只赐予了他们善良真诚……一切美好的品德。

于是每当战火降临时,精灵总是被欺压的最狠的种族。

应旧日天神的诅咒,这片大陆与海域每百年必有一场种族大战。

前几次,海族之王杀光了鲛人,人族皇帝灭了侏儒国,天羽族圣君率军踏平了精灵之森。

祁青雀曾见过天羽族圣君奥索瑞汀与前精灵王弗瑞斯塔的那场旷世之战。

森林燃烧着金色光焰,每一处每一处都是被虐杀的精灵尸体,树屋中,溪流中,谷壑中,山石上……末日炼狱笼罩人间,大地浸透血色。

被拉入支线副本的祁青雀是在阿斯兰怀里睁开眼的,眼前乱世再临,千年一绽花开百年的月榕神树凋尽花朵,树下孕养的精灵嗣果颗颗枯亡,阿斯兰浑身是血地跪在王宫圣堂那枯竭的生命之泉中,紧紧抱着他。

天穹之上,天羽族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片犹如狩猎后花园的森林,那象征身份的天族羽翼散发着洁白神圣的光辉,他们是旧神后裔,自诩审判神使,量罚人间。

圣君抬手,搭箭,手中那把圣光如灼日的重弓几乎可以窥见旧神至圣至高的无上力量。

——审判之箭锁定了阿斯兰。

祁青雀几乎下意识想反身替阿斯兰挡箭,但阿斯兰死死按住了他……有什么湿稠的液体滴在了祁青雀肩上,是血,祁青雀抬头,只看到了阿斯兰血肉模糊的眼睛。

下一刻,带着惊世神威的灼光箭矢倏然没入了阿斯兰的身体,阿斯兰抱着祁青雀的身体猛烈一颤,弓身向前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假的吧。

那血色太过刺目鲜红,祁青雀瞳孔与心脏在那一刹同时骤缩,思绪混乱成麻,如果不是游戏数值面板还能点开,他都快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时空。

祁青雀看到在阿斯兰与心腔正对的后背处,已经钉穿着一支断裂的圣光箭矢,那箭羽隐隐发红,很像是淬了夺人法力的“余晖”之毒,天羽族应该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先手阴了精灵王再开始种族屠戮。

突兀间想起骨龙说及阿斯兰死讯的那段话,祁青雀心中隐隐闪过什么被遗忘的褪色过往,记忆碎片拼凑重叠——他当初,好像立过一段替爱人承下诅咒的祈誓?

祁青雀血液凝滞,他浑身发着抖想从阿斯兰怀里挣开,几乎用尽全力才稳住声线:“阿斯兰,放开我。”

阿斯兰不松肯手,他将头重重搭在祁青雀肩上,声音很哑,却带着浓重的眷念与不舍:“喻青,和我死在一起吧。”

“你不会死的。”祁青雀咬着发抖的唇,腥血满溢,“阿斯兰,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你,我没有立谎誓。”

“我知道,我相信,不是神誓反噬,只是巧合,只是精灵一族天命恰好如此。”阿斯兰声音越来越轻,他满脸血泪地勾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用力抓住祁青雀的手,却用最后的力气切断了附灵禁咒的共死契,“困了你这么久,不要恨我,求你……再爱我一点吧。”

“不会再爱多一点的,阿斯兰,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殉情。”祁青雀不明白,在没有外在施加的痛苦下,为什么心脏也能疼得这般厉害,“你要带着我的恨去死吗?”

阿斯兰已经没有力气再抱住祁青雀了,他无力地感知到祁青雀毫无犹豫地站起身,弃他而去……大概是那抹不甘太过强烈,竟吊着他已经燃尽了的生命余下半口气。

祁青雀静不下心,纵使知道这只是一个被计算出的游戏副本,真实时空里从来没有发生这些,但他还是……满腔戾气地想拉所有天族给阿斯兰陪葬啊。

奥索瑞汀看到了那个自王宫圣堂走出的渺小人族,他身上还带着阿斯兰的鲜血,血液自衣襟上缓缓淌下,每走一步都拓下一个血色脚印,无数道魔法光阵自他脚下寸寸生莲般绽开。

一个会精灵魔法的人族?

天羽族尚还心存轻视的时候,璀璨辉光从月榕巨树的枝桠缝隙冲出,光束直抵天穹,以弧形弥散开笼住了这片大地。

“领域?”察觉到一丝威胁的奥索瑞汀手再次搭上神弓,但他今日已经接连射出了两箭,再开弓会伤及他的本源。奥索瑞汀只是用泛着寒辉的箭心对准地上的祁青雀,以示威慑。

祁青雀脚步微顿,但不是因为那支远远瞄准他的索命之箭,而是因为他脚下踩到了一截枯枝权杖,杖柄镶嵌的绿晶源石四分五裂开,破碎的莹着微弱的生命光辉。

是梧伯的权杖,精灵大祭司的法器。

祁青雀目光顺着那滩血泊望去,看到了身躯被数支圣光箭钉穿在地上的梧伯——他的身边全是刚从嗣果孕化的年幼精灵的尸体,梧伯张开着双臂,像是想以血肉身躯护住精灵族的孩子们。

祁青雀的目光猛烈颤了颤,不堪负荷的心弦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有眼泪毫无所觉地流了下来。

尸堆中生命源力尽散的梧伯还未完全咽气,他对上祁青雀的视线,那双幽绿的眼睛中哀怨灼灼,嘶哑控诉道:“孩子,你是整个精灵族的罪人。”

原来彻骨血恨也会教会天性纯真良善的精灵以怨憎。

除了阿斯兰,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他的谎誓惹了神母厌弃,让司掌世界善念的天神从她庇护的子民中间离开。

祁青雀没有回应梧伯这句指责,满腔泣血的悲伤让他溺毙于情绪罗网,他沉默着,捡起地上一小块碎晶后向外走去。

祁青雀脚下的法阵光芒更亮了。

疯癫恨极的祭祀古语从祁青雀身后响起,那奥涩低沉的音节充满神秘又古老的力量:“灾厄与**之神阿塔斯瑞啊,您的信徒呼求您的名,我以暮霭森林所有的苦难为燔祭,向您敬献上我的灵魂与命运,请求您——赐予我匹敌天族旧神的法力。”

慢半拍才被游戏转译的话让祁青雀来不及阻拦,他猛得回过头,跑至梧伯面前单膝跪下,慌措去抓梧伯的手。

祁青雀被一瞬极致的心痛冲没,他声音发颤,认下莫须有的罪名,近乎恳求地开口:“不要,不要这样做,梧伯,精灵祭司叛神会永不得安息的……这里交给我,我会替精灵族报仇,我有错,我来赎罪。”

他已经,已经见过一次梧伯在他眼前魂灵自燃,永坠冥狱。

但来不及了,天开了——

邪神谛听祭礼之愿,一道紫金色神光从天穹以外的地方照下来,像创世天柱般矗立在精灵圣堂之前,磅礴的力量也随之倾泄而下,承受不住这股神力的梧伯沐浴神光时身躯犹如燃起紫焰,属于精灵的命源彻底衰竭,撕裂又重铸间变作焦黑可怖的枯躯。

这所有一切的发生都不过电光石火间,大地上,所有灾厄苦难都凝起紫黑色的念力,飞速向天柱汇聚而去。

但下一刹,奥索瑞汀的神箭射穿了梧伯的头颅。

献祭中断。

乌青的鲜血和脑浆迸溅了祁青雀整脸,僵住的祁青雀瞪着眼看着梧伯那惨烈的死状,与记忆中全然不同,却同样地引动了灵魂悲鸣。

祁青雀想仰头放声喊叫,喉咙却出不了半点声音。

〖警告!玩家“祁青雀”情绪波动过于强烈,精神值已低于40,进入狂化状态,副本内所有攻击伤害值加成200%,但精神值低于20会强制脱离游戏并禁赛三个月!』

祁青雀抬起手,握住了光柱那交汇一点的灾厄念力,祭于邪神的力量被他截拦,而后那股本该只有灾厄之神能运用的法则之力以祁青雀为导体涌入他脚下无数庞大繁复的魔法巨阵,光阵霎时延张铺满了整个大地。

陆地之外的海域被牵动潮汐,狂啸着扑没光阵结界,在地极处撞出一道道蔽空水幕。界内狂风骤起,簌簌摇动的山林像蓦然觉醒的野兽,万木疯长,不过几个呼吸间,广袤森林长成枝桠根藤纠缠一体的巨形怪物,而后拧旋成一股,蔓延生长着冲向天际。

天黑了。

参天巨树浓密的枝藤像千足章鱼缠绕成结的触手,不透一丝的空隙,吞噬天光,也吞噬“圣辉”。被结界封锁退路的天羽族一个个被参天巨树的枝藤缠绞,粗如两人合抱的枝干捅穿他们身躯连骨头都撞得粉碎。

与大地悲鸣相衬的惊惧惨叫声响彻天宇。

唯有奥索瑞汀起初还能抵抗些许,但渐渐的,他所有释放的力量都被参天树的攻击吞食,反倒将巨树喂得更为恐怖。

他最后自断一翼撕破魔法光阵结界的微小缝隙,弃弓逃命而去。

直到天羽族最后一声惨叫也被参天树吞噬,风声与巨树生长的声音才彻底凝止。

万籁绝响,天地俱寂。

大地亮如极昼。

跪在蔽天藤网之下的祁青雀失了所有心力,他闭上眼睛,想任由身体向后仰去。

一双手从身后轻轻托抱住了他的腰肢,祁青雀回过身,看到化作血人儿的阿斯兰以爬俯之姿来到了他身后——

在阿斯兰身下,是一道从圣堂的生命泉坛一路向外延伸到祁青雀跟前的蜿蜒血路。

触目惊心。

“阿青……”阿斯兰用微弱气音喊着祁青雀,融尽了所有温柔。

那一刹,祁青雀所有决堤的情绪都有了归处,他无声痛哭着,伸手狠狠回抱住了阿斯兰,疯魔般与他纠缠狂吻,像是要祭上生命最后的绝望与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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