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刹那,几日前在山洞发生的一切走马观花般在她脑中闪现。
是他?
甄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不等她往下想,眼前的车帘尚未垂落,又被人从内急促掀开,这次是个身穿绣绿纹的紫长袍年轻男子,男子看到她先是诧异了下,随即不确定的喊道:“妍妍?”
男子说着话,急忙跳下马车,朝甄妍跑过来:“你怎么在这?”
竟是她这些时日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安乐侯府的三公子,萧嘉祥。
甄妍眼眶里隐忍多时的泪水霎时决堤而出,上下牙不住打颤,抖着唇还没说出一个字,只觉眼前一黑,人便从马背上重重栽了下去。
.......
甄妍用金钗刺贾隆的伤口并不深,并没有性命之忧,因此贾隆稍作休息再追上来时,便听说人跟丢了,当即暴躁如雷,一脚踹翻身前的家仆,恨声咒骂:“一群废物,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老子继续追。”
那家仆从马背上跌落在地,人还没从地上重新站起,立马又跌跪下去不住磕头:“不是奴才不敢追,而是前面是永乐侯的马车,刚才是萧博延带走了甄小姐,奴才,奴才不敢追啊。”
贾隆闻言霎时冷静下来。
他虽是皇帝旁支,身份尊贵,可跟权倾朝野的安乐侯府比,他那点尊贵完全不够看,他还没蠢到自己跑过去送死的地步,贾隆越想越气,最后气急败坏的狠夹马腹,“走。”
一群人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嘉祥听到大夫的话,看了眼在榻上昏睡的甄妍,拧眉问司秋。
司秋看到未来的姑爷,犹如看到了主心骨,扑跪萧嘉祥脚边,声泪俱下的道:“三公子,自从我家老爷出事后,我家小姐连夜就来找您了,可路上却遇到——”
司秋话未说完,躺在榻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甄妍,皱着瓷白的小~脸痛苦的嘤咛一声,人幽幽转醒过来,司秋大喜,激动的跪走两步,还没站起身,萧嘉祥如一阵旋风般已快步走到床榻边,把甄妍扶坐起来,关切的问:“妍妍,感觉好些了吗?”
甄妍逃亡的这些天精神一直紧绷着,人本就疲累不堪,刚才又被贾隆追赶,心神煎熬中才撑不住体力不支的晕倒在地,这会儿醒过神来,只觉全身似被巨石碾压过疲累疼痛,她头靠在软枕上,轻声道:“好多了。”
因两家本就是姻亲,两人又自小定了娃娃亲,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关系也比旁的有婚约在身的男女更亲密,萧嘉祥端来水喂完甄妍,又问起了刚才的事。
甄妍见他这么关切自己,顿时心乱如麻。
对于这个爹爹给她指的未婚夫,她先前是极满意的,可两人几年未见,现今她家的境况和萧家早已不同,长大了的萧嘉祥对于她这个未婚妻子是否满意,可否还愿意娶她,尚不得知,在这种情况下,若她冒然把自己失~身于陌生男子的遭遇告诉他,后果不难想象。
甄妍甚至不敢看萧嘉祥的眼睛,垂下鸦羽般的睫毛,轻声说:“路上遇到了流寇,出了点小意外,不打紧的。”
司秋听甄妍这么说,一瞬懂了甄妍的顾虑,立马附和。
最近几年北边的州府时常闹饥荒,朝廷每每拨下赈灾款都无济于事,流民们自觉日子难捱,就拖家带口的出来讨生活,甄妍一行人虽乔装打扮成农妇来京城,可穿着举止却不似流民,在人堆里十分惹眼,遭人抢劫在所难免。
萧嘉祥越想越气愤,攥紧掌心怒道:“我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萧嘉祥话未说完,甄妍忙道:“那些流民也不是有意的,都是讨生活不容易,而且我也没损失什么,这次就算了吧。”
甄妍性子良善萧嘉祥是知道的,之前甄妍每每在京城路上碰到讨饭的乞丐,都会施舍银钱和吃的,于是,萧嘉祥听了这解释,心里虽气愤,到底不愿因这个事和甄妍争执:“好,我听你的,若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甄妍轻轻应了声,抬眼正要问姑母可安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接着响起司秋战战兢兢的回话声:“我是甄府的丫鬟司秋,我家小姐的药煎好了,奴婢过来端药。”
“快去快回。”
甄妍这才想起她昏迷前萧嘉祥乘坐的车厢里,还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音形相貌——
甄妍浑身打了个哆嗦,萧嘉祥很快就发现了甄妍的异样,只以为甄妍被恶棍追赶而后怕,忙解释道:“别怕,是我六叔,他回京途中受了伤,随行的大夫就借用了客栈的小厨房帮六叔煎药,怕被有心人迫害,这时候闲杂人等是不允许靠近小厨房的。”
对于萧嘉祥嘴里的六叔萧博延,甄妍小时候在萧府小住的时候曾见过。
萧老侯爷膝下有三子,长房萧博康,也就是她的姑父,二房萧博简早些年病故了,这最小的儿子萧博延,母亲曾是登不上台面的扬州瘦马,又因自小体弱多病,并没受到老侯爷过多的关注,可令人想不到的是,萧博延在读书上却天赋异禀,传闻他五岁出口成章,十五岁时对诸子百家的理论都有诸多不同的见解,曾数次被皇帝赏识称“天下有才一石,萧博延独占八斗”,更对其委以重任,而萧博延也未辜负皇帝的悉心栽培,十八岁高中状元后,官居五品,被皇帝钦定为太子跟读,之后短短几年,便入主内阁,当上了从二品参知政事,永乐侯府在朝中地位也因萧博延而水涨船高,一时间权倾朝野。
而甄妍想的却是别的。
当日和她一夜荒唐的男子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而萧博延怎么会这么巧也受伤了?
想到这,甄妍心脏狂跳,她忙抑制着声线里的颤抖,故作诧异的问:“六叔不是在中书省任职,平时极少出京城吗?怎么会受伤呢?”
萧嘉祥眉眼烦闷,但朝中的事不便和甄妍说,便道:“这事机密,妍妍还是不知道为好。”
也对,以萧博延今时今日的地位,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是绝不会踏出京城的。
甄妍眼眸一转,故作惊讶道:“你不是在太子身边当职吗?怎么和六叔在一起了?”
提起这个,萧嘉祥脱口道:“我是三天前接到六叔的书信,特意去接六叔的。”
三天前?
岂不是她被贾隆突袭失去清白的那日?
甄妍一口气霎时提到嗓子眼,就连吐出的话都有几分惊悸:“我三天前途径柳镇,怎么没碰到你?”
萧嘉祥只以为甄妍家里忽遭劫难,比之前更依赖自己,不免情动,他收起了烦闷之色,微笑道:“我去浙川接六叔的事是机密,昼夜颠倒的赶路,妍妍是碰不到我的。”
当日~她是在柳镇附近滚落山崖,遇到了男子,萧博延却是在浙川受伤,柳镇和浙川传相隔百十里路,按照寻常人的脚力,也不能短时间内到达浙川,看来不是萧博延,甄妍随即暗暗松口气。
“平日里也不见你提起六叔,今日是怎的了?句句不离六叔?”萧嘉祥皱眉道。
虽是一句寻常问询,甄妍浑身却僵硬了下,她忙低头喝了口水,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好多年没见六叔了,今日得见,身为小辈没去问安,心里歉疚。”
烛光下,甄妍皮肤宛如上好的瓷器般白~皙,螓首低垂,黑而挺翘的眼睫不安的抖动着,手指无意识的缠绕手中帕子,一种软惜娇羞、轻怜痛惜之情难以形容,令人想捧在手心里狠狠的爱怜一番,萧嘉祥看的情动,暂时压下心中不快,温声说:“无妨的,六叔不是那种端着长辈架子的人,如今受了伤,需要静养,妍妍若真觉得不好意思,等六叔伤势好了,我再带你去问安。”
甄妍睫毛微颤:“好。”
因路上遇到甄妍一行人之故,萧嘉祥命人在就近的客栈稍事休息。
萧博延胸口左下方三指的地方有致命伤,随行的大夫医术有限,想要得到更好的治疗,需尽快回到京城,因此萧博延贴身侍卫温茂,喂饱了马,补给完路上所需的物什后,迟迟不见萧嘉祥从甄妍所住的房间出来。
初秋的夜风呼啸而来,马车前挂的橘色灯笼被刮的摇摇欲坠。
忽明忽暗跳跃的光影中,正好照亮正走下客栈台阶的萧博延,只见他身上穿了件浅黛色双襟长衫,外披狐狸毛镶绣的黑色披风,只在外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偏生他眉若墨画,鼻梁高~挺,长相颇为温和,所以将他身上萧杀冷淡之气冲淡不少,多了几分沉稳和不紧不迫的气度。
见他走向马车,刚还嬉笑打趣的家仆仿佛被按下噤音键,霎时大气都不敢喘。
萧嘉祥身边的侍卫慌慌张张的从客栈出来,朝萧博延一拱手:“回爷的话,三公子,三公子现在抽不开身,估摸着还得等一会儿。”
萧嘉祥是大房的人,小时候和温茂生了些龌龊,之后温茂被调到同样和萧嘉祥不和的萧博延身边做贴身侍卫,萧博延此人又极其护短,温茂仗着有主子撑腰,自然更不待见萧嘉祥,闻言冷声讥笑道:“你们三公子是什么要紧的事抽不开身啊?比爷进宫面圣的事还要紧吗?”
那侍卫一听,登时头冒冷汗:“这,这不是甄小姐受了惊吓,三公子身为甄小姐的未婚夫,礼数应,应当周全,这才耽搁了点时间。”
温茂不耐烦的挥手,正要让侍卫再去催。
萧博延撩起车帘,淡声道:“不必催了,随他去吧。”
主子话虽这么说,温茂却还是不忿,扭头对侍卫道:“还不赶紧滚。”
那侍卫吓得屁~股尿流的跑远了。
进到马车里,温茂一脸嫌弃道:“都说女子是祸水,英雄冢,这甄家小姐身上不知有什么魔力,这些年竟把做事一向稳妥的三公子迷的团团转,只要碰上她,三公子就忘了正事,简直妇人之仁。”
萧博延脸上隐有倦色,对此不予理会,低头捏了下眉心,“让你打听的人打听到了吗?”
温茂这才收了脸色,讪讪道:“还,还没。”
“不过奴才已经派人继续找了,那地方偏僻,人烟罕至,那女子又不会武功,应该跑不远的。”
萧博延眉目未动,只继续捏了捏鼻梁。
马车辚辚而行,透窗而过的夜风带了些凉意,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为何,萧博延思绪却渐渐飘到了刚才温茂说的那句话“女子是祸水,英雄冢——”上。
明明当日~他和那名女子只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见不得光,也无什可说。
可今日在听到甄妍的遭遇后,他心里竟悸动了下,脑中一直闪现当夜那名女子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贝齿咬着下唇隐忍委屈却自始至终没掉一滴泪的倔强模样。
若今日甄妍遭遇之事,搁在那名女子身上,那女子必不会和甄妍一样,娇弱无力哭哭戚戚,要人陪着温声安慰。
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过,萧博延顿时不喜。
他最近心思好像投在那名女子身上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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