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溜进电梯,从一楼到顶楼折返个来回,才停到自己的楼层。
门锁认证通过的指示音响起,不等那句“欢迎回家”说完,她就关上门,垂着头靠在上面。
屋内人已站定,可扶着门把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因为手心里还藏了一点痴心妄想的期待。
朴晚觉得自己铁定疯了。
房间里昏暗暗的,没什么复杂的家具,屋主也不怎么在这里开火,亮了灯,只会更显得可怜。
两年前买这个房子的时候,自己没考虑过装修,有张床就行,搬家那天江芥还没完没了的打趣了一路,说这是“战地风格的软装更适合亚洲铁树生长”。
明明是四口之家刚刚好的面积,现在只塞一个人,有点孤单,不是吗?
想到这儿,朴晚鼻子忽然有点酸。
独自生活这么久,本来都快忘了,可再次这么认认真真,跟程莫霄面对面坐下来之后,噼里啪啦的,世界一下子又全塌了。
...
扶着门,朴晚微微侧身,脚趾轻勾,鞋子应声落地,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她光着脚,胡乱的把鞋子踢到门口,暗着灯摸黑径直冲向阳台。
楼下的车还没有离开,卡在路中央,氙灯温柔的映照着前方一小块空地,与黑夜静静对峙。
那点儿私心想望扯着头皮忽上忽下的,朴晚不太想让车离开,但手还是覆上了阳台灯的开关。
既然要克制。
那不如干脆在这开关咔哒一声中切断。
车启轰鸣,朴晚推开阳台门,随手用力关严,移步酒柜。
与其说酒柜,更贴切点儿是摞成小山的酒堆。
朴晚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那扒拉着,从里面翻出了瓶勃艮第:“Montrachet,产区还挺好。”她歪头念着酒标,拎着瓶子左右掂量了一会儿,还是放回了满满当当的格子,从旁边架子上拾了一个威士忌杯。
叮叮当当的几颗冰,没过冰块的梅斯卡尔,从身后像个摆设似的冰箱里掏了个橙子,机械地扭着一截橙皮,最后点缀了两甩苦精。
红葡萄的结构层次是两个人的感官游戏。
而一个人的时候,熏呛滞涩的龙舌兰刚刚好。
一分的洌冲撞着十五分的苦,入口喉咙发紧,她闭着嘴,任由酒精顺着鼻息爬出来,忽然觉得两甩不够,又丢了几甩苦精进去。
不像调酒师那样对刻度精益求精,朴晚对待自己,反而很随便。
随便到,她的态度于职业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黑料。
能吃就行,不挑;能喝就行,随意。
甚至连屋子有没有人,有几个人,是什么人她全都不是很上心。
一声被拉长的叹息撕扯着空气。
朴晚觉得房间里好安静,静到不经意间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的叮当声都相当刺耳。
她端着杯子,感觉自己呼吸有点乱,听着有点儿沉重,又有点儿多余。
...
只留了一盏落地阅读灯,朴晚半截身子陷在沙发里,盯着黄晕紧紧攀着屋子的墙壁,视线些许模糊,脑子里一步一顿地算着秒针的速度...
秒针的速度,该用什么做参照单位呢?
呼吸里扯着酒气,头又埋在沙发上蹭了蹭。
好难捱。
墙边的盆栽柠檬在灰墙上织着影子,她忽然想起什么,侧了侧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已经有点儿皱巴巴的纸。
正面落的是乔季淮的字迹,反面斜着一串娟秀的手写法文。
是今天一开始程莫霄换菜品用的。
后来干嘛来着?
朴晚眉头微蹙,从酒精里挑拣着稍早些的记忆。
哦对,后来对了菜单。
然后...
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个饭局。
一抹不经意的情绪扯上嘴角,朴晚自己都没察觉。
饭后又说了点儿有的没的。
有点儿开心,也不开心,甚至现在还有点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就像用力向湖心丢了个石头,水花瞧着大,四下却静悄悄的。
不过正好,朴晚也不期待能听见什么声音,她反倒怕听到声音之后,自己没有做出正确的回应。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你怎么是这幅表情?”
她有点儿记起来了。
这句话,印象里程莫霄在州厅门口和自己说过。
六年前的时候。是她们收好结婚证明,从大楼正门走出来,程莫霄凑近,在耳边启唇哝哝:“怎么是这幅表情...”
像是嗔怪,像是不满…隔的太久,画面陈旧,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导致拍灰的时候,她呛得想咳,也呛的眼底有点湿,有什么东西挤出来了一样。
接着又是一声暗叹。
朴晚用酒精把见底的杯子再次填满,缩回沙发里,换作平常,是绝不会续第二杯的。
只是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她略微贪图醉意。
还想借着醉后的一场大梦,留住程莫霄。
...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朴晚窝在沙发里,背有点僵。
“嘶...痛...” 刚刚一直保持着蜷缩的睡眠姿势,突然的舒展筋骨,骨头报复似的抗衡着关节。
“人还是要服老啊。”她吐着气感慨,拎起手机半眯着眼瞧着屏幕里的世界。
除了江芥,一般晚上没人找她。
“呵,26条未读…”
朴晚慢慢起身,腿还有点发麻,踩着拖鞋踉跄地挪到岛台接了杯水,咽下一口,点开对话框,尽是些不知道打哪儿搜刮来的表情包,翻也翻不完。
她手撑着台面,想起了一些旧事。
上学的时候,江芥喜欢穿粉色,自己喜欢穿黄色,美术老师说她俩是住在比奇堡的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那时以为是因为两人关系好,才会被这样形容。
现在想想,更像是那种凑不齐一个脑子的组合。
“1、2、3、… 20个垃圾表情包?真行啊,而且…” 朴晚点开一个其中一个,憋着笑:“这个够傻。”
然后顺着对话框向上扒,逐一收藏保存;接着往上翻,就是几句汇报酒局的战况,再无别话。
退出对话框,却发现还有个黑色头像,亮着未读消息的提醒。
朴晚向前撑了撑腰,踱回沙发信手点开。
五个小时前的一句询问:【你很需要这个曝光吗?】
朴晚盯着消息气泡,呼吸不合时宜的又被提起来,胸腔明显感觉有点儿发胀。
本以为,刚刚睡了一觉,就能缓过来。
看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她思考了一下,轻点手机输入:【确实需要,不过搞不定版权,就不折腾了。】
消息一发出,她正合计着挑个合适的表情,程莫霄的消息却先一步突然挤进来。
已经快五点了,怎么还没睡?
发来一个邮箱地址。
随后又跟来一条:【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自己了。】
朴晚看着屏幕,怔住了。
程馆长,这是在给自己,开后门吗?
比起开后门,朴晚更愿意相信是程莫霄喝大了,这个时间还没睡觉,反而在这里跟自己扯这些没用的。
毕竟程莫霄横竖都不是会违背自己原则的人。
她又贼头贼脑地打开浏览器,先是复制了一边邮箱地址,根本搜索不到;再输入安德鲁的全名,逐一对照邮件上的名字。
好像是真的?
还是未曾对外公开的邮箱地址?
不是吧,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朴晚一下子就清醒了,握着手机前后分析琢磨,不对呀,昨天不还在饭桌上说什么一视同仁吗?
这是大赦天下,所有人都发一遍?
她假惺惺的投送了个问号探探口风。
没敢多说,怕看起来不识好歹。
程莫霄随即发过来一句晚安,加了一个月亮表情,结束对话。
在礼尚往来回赠了一份晚安后,朴晚也潦潦地熄灭屏幕。
能发晚安,证明人没醉啊?
还有几个小时自己就要开工上班,明明时间还早,可她现在是彻底没了睡意。
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懵。
朴晚立刻抬腿钻进卧室,打开电脑编辑邮件,非营利性美术馆的合作曝光,本来就是天方夜谭,既然机会已经丢到眼前了,不如索性试一试。
前后修改了几次文本,又丢了一份自己的简历,朴晚忐忑的按下了发送键。
虽然不知道安德鲁身在世界何处,但现在算来时间还算充裕,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拒绝。
…
洗漱完毕,钟已指向五点半,起先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隔夜的酒意就已经抖掉大半,再加上又被水从头到脚冲了个遍,朴晚此刻趴在床上,清醒异常。
窗帘半掩,轻轻拦着熹微的晨光,冬日里太阳升起的略晚些,不过早也好,晚也好,永远都和朴晚没什么关系。
她更喜欢酒精助眠,闹钟惊醒,日出什么的,一次都没看过。
朴晚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掖了掖被角。
要不,去看一次日出吧?
她胡乱在床上摸着手机,拎起来打开江芥的聊天框:【芥啊~要不要去走走?】
对每个夜间动物来说早起都算是噩梦,更别说再出去走走了。
只是告知,朴晚又不指望江芥回答。
她腾地一下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胡乱扒拉着整理得还算像模像样的衣柜,捡出两件运动装套在身上,顺手束了个高马尾。
人快三十了,还能像个二十五,果然运动装显年轻,朴晚对这一身很满意。
临出门前,瞥了一眼放在玄关的车钥匙,她鬼使神差的塞进衣服口袋,踏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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