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绿毛怪

朴晚稍调小了汤锅的火,轻轻刮弄着表面凝结粘稠的奶沫,随后放下汤匙,迈步出了厨房。

在酒柜前站定观察了一小会儿,手里就多了瓶西西里产马萨拉白葡萄,思索了下,又从里面补抽了一瓶卢瓦尔河谷的长相思。

店里的菜单,她会给厨师用桶装的餐用葡萄酒处理;而自己做的时候,朴晚反而喝什么用什么,毫不心疼。

既是对自己食客的口感负责,也是一贯坚持的职业操守。

再回到操作台时,小汤锅旁围了一圈人,见她来了又张罗四散开,假充无事。

“chef,有单!”乔季淮头探进传菜隔档的空隙,朝着自己喊着,朴晚抬眼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十一点过了大半。

匆匆踱踏步子,接过单子瞥了一眼,随即朝着厨房开喊:“前菜南瓜浓汤一份,杂蔬一份,主菜羊腿排一份,意大利塔饺一份...”

“yes chef!”几声回应响得清脆,转头各忙各的。

文绉绉的名字都是说给外面听的,在后厨,怎么把话讲明白怎么来。

朴晚也转身回到自己锅旁继续盯火,又拎了个稍大点的深口锅加水上灶,开始前后活动手腕。

蛋黄入碗,砂糖减半,用打蛋器斜着打发,直到颜色转淡了些,她紧接着在料理碗内加入适量马萨拉酒,隔水开始绕八字。

要徒手绕到碗内粘稠略成型,变成慕斯状态,对一向没什么耐心的人来说,是个非常漫长又磨人的过程。

现在既要盯着奶煮花椰菜,又要控制水温打发酱料,还要接着乔季淮的来单,三头六臂,却能样样不落,一改平常吊儿郎当的做派。

甚至隐约体会到了几年前的忙碌感。

眼见手里的酱汁鹅黄渐显,她找了个小勺子,浅尝甜咸。

刚刚好。

而一旁的花椰菜在慢烹的火候下也近乎软糯成型,奶汤在小锅中拼了命的冒泡上涌,缩成浓郁的酱底,朴晚轻轻用勺子搅着,盈着锅缘舀起一勺任其在锅中自由滑落,观察着下坠的糊度与流速。

差不多了,她用布包着锅柄,盖上锅盖回身将锅塞进了湿温炉内。

冷库里暂时没有阉鸡,那索性用普通鸡肉代替,横切半块腿肉,跟着松茸和菊芋片一道丢进锅内。

松茸的芳香融进热油,一点一点渗透进腿肉的焦皮里,在滋滋的油声中植埋馥郁。

直至双面金黄,朴晚弯腰从的热炉柜里挑选了个深色粗砂椭圆盘,盘体散着烘热,微微有些烫手,取出刚烹煮好的底汁平铺托底,着放肉品,再转头戴上手套,去拿烤箱里包裹烘烤的甜菜根。

甜菜擦丝,她配着炒熟的菊芋和南瓜扁片,绕皮搓成了蔓生植株的形状。

再次起锅微火温油,朴晚又投入两簇藏红花,轻轻浸油翻炒后取出擦干,随后在温锅中加入两汤匙黄酒,持续加热。有了藏红花的参与,锅内颜色愈发深沉金黄,让人垂涎欲滴的。

取出的煸好的藏红花做红蕊,而其余被锅热挥发掉酒气的黄酒,成了辅菜的澄清汁;自上浇下,覆在花上晶莹的一层,南瓜色彩更鲜艳,甜菜丝质感更显娇嫩,裹在中间的洋姜也浅浅探头,那点暗香被唤醒激发地彻彻底底。

澄清抗衡着盘底的浓郁,交连的部分就像是浪拍在滩上不太清晰的分界线,其中几朵承在盘里的辅菜花,松松垮垮的,也像那岸边被风吹动平生的涟漪。

理应放在里面的阉鸡成长环境封闭,而这盘里的布置,却是风雨并行。朴晚独爱摆盘呈现出来的碰撞与冲突感,看着深盘里的酱底,她很满意。

最后的最后,随意在盘面扔了一点欧芹。

圣诞菜单,敲定。

朴晚在心里轻轻说。

...

试菜一行人的到访比既定时间稍早些,开门的时候乔季淮还留在岛台后擦着杯子,做着当日最后的收尾工作。她只知道朴晚接了个活儿,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活儿。见到程莫霄进来,更是警惕地一直偷瞄厨房里的朴晚,生怕她真的要去告状。

朴晚倒是对打小报告的事情兴致缺缺,再说了也没那个时间。

今天的试菜只有正餐,不含间食,光是这几个主盘,准备工作就够折腾人了,没想到手边刚处理的差不多,前厅那边来客就到了。

总共来了四位,场地兼执行方的两位成员和品牌方的两位代表,品牌方高坐主位,程莫霄于她左手边落座,黄昏紧随邻座。

虽说主次位有别,不过乍一看,那一桌的核心人员倒更像是干练出众的程莫霄,坐在那儿直挺挺的,很惹眼。

只听她说:“朴主厨,可以开始了。”

四份平盘装点的紫芥酱甜菜和牛,两块和牛大小一致,生熟相间,纵截面整齐,被裁剪过的奶油菠菜紧紧裹卧在盘中,甜菜片覆在菠菜上方,如雾雨映照的玻璃,被置于平盘一侧;而另一侧,孤舟泛海般,只有两抹紫芥酱。

盘子使用的也很取巧,中央一道细线将平盘分割成深浅两色,深色部分菠菜和牛横陈,浅雅一侧则有紫芥独缀。

刚一上来就是视觉魅宴。

程莫霄朝朴晚点头示意,转而从旁嫣然开口:“刘总,那咱们也开动?”

这位被叫做刘总的品牌方代表微微挪动身子,抿了一口茶:“好,开始吧。”

执刀拦切,肉汁丰醇细腻,纹路浅露粉红,和牛入口即化;再有奶油菠菜的裹持,口感上又攀附了一层绵密香滑,让人印象深刻。

第二道是奶酪坚果汤,深盘中醇厚的汤底弥漫着坚果香,不寻常的奶酪搭配坚果制汤,鉴于宴会当日也无人过敏,朴晚索性用了夏威夷果,为前汤再添一笔细腻。

本来试菜是没有安排间食,可提前做了点萨巴雍,朴晚又烘烤了一些脆米薄片一并端上去。薄片口感偏干,小蘸手工萨巴雍刚刚好。

第三道本是松露肥肝,只是前两道略显油腻,她索性先换了四盏花茶,随后呈了鱼子酱底蓟根海鲈上桌,海鲈的口感清新,蓟根入口纤维感强烈,而鱼子酱底颗粒分明,爽滑弹牙,三者组合一扫前菜的厚重,很是适口。

最后一道是重头戏松露肥肝,冬季的时令勃艮第黑松露搭配蓬松层次分明的酥皮,酥脆之中暗藏炙烤鹅肝,由于荤腥生腻,所以菜品份量不大,点到为止。

果然压轴的菜品也是最让人惊艳的。

朴晚送了菜便回了厨房,只听身后开口:“程馆长,您找的主厨确实有水准,我之前都没在点评排名里发现过这家店。”

排名,又是排名,非得按着榜单才是好?各自开花,非要排清个一二三四,神经病!她气鼓鼓地回头瞄了一眼,只看见主座的长发中年女士在跟程莫霄敬茶,笑盈盈的。

笑的也像不安好心。

甜品主厨已经下班,朴晚不知道拿点什么给这几个人当餐后甜点,用来给今日的试菜画上句号。翻开冰箱四下寻找着。还剩几个昨天没用掉的巧克力圆壳和奶塔皮,只有塔皮,能搞什么啊?

死马当活马医,不管了。

朴晚挖了几勺冰淇凌分别放进塔皮里,再胡乱地将巧克力壳罩扣在上面。

别说,还挺合适?

端出去的时候,席间谈话又充耳:“怪不得轻轻松松就能拿到美术馆的宣传,比不上我们,这么久还没个着落...”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又上来了,朴晚抿着嘴平稳呼吸。得,吃不到葡萄还说上葡萄酸,人家馆长又不是没给你邮箱?

刚才没看错的话,主位穿的应该是一套香奈儿,却没什么logo露在外面,贵气内敛的,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怪不得那天饭局的人也都是这个口吻,拿不到就端着销售做派来反复磨耳根,还真是有样学样儿。

朴晚别过头襟了襟鼻子,藏住了一脸不屑,又变脸一样露着笑把甜品放上桌。

程莫霄举茶,微笑回敬:“刘总您这说的,朴小姐拿的是安德鲁亲自授权,您也知道的,我就一执行馆长,消息传到我这儿的时候,连原件都寄到馆里了...”

席间谈笑,朴晚丝毫不关心,快步回了厨房继续收拾残局,其实用过的器皿放在水池就好,等下会有洗碗工收拾。

简单清理了一下台面,外面已经没了什么声音。

两位品牌方代表已经回程,程莫霄去了洗手间,乔季淮也回去了,前厅只有黄昏在座位上低头朝着包上拴挂饰。

朴晚拎着厨房用剩的半瓶酒,开口:“诶?你手里这个是馆里的周边?”

这个绿毛怪,她在美术馆门前见过两次,乍一眼看上去,很像那只紧紧攀附着帝国大厦不撒手的金刚。

提到那个猩猩,朴晚又记起在帝国大厦的纪念品店里,她牵着程莫霄的手,边逛边说那儿卖的文化衫好丑。

触景生情,脑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想象力又在事实基础上添枝加叶的,很是不体面。

现在一个是潜身后厨的庖工匠,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座上宾。

罢了,除了桌上的一盘,不需要额外这么多瓜葛。

“对,今天刚发的ip,还丑萌丑萌的。”黄昏笑着用手指抵住金属扣,啪的一声,丝滑地嵌进了包链。

对话只有几句,即便和黄昏已经打过几次照面了,也还是那么干巴巴的几句。

就连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她也没送。

要么是没熟到需要送,要么是太熟了反倒不需要送。

朴晚躲在厨房里,遣词造句的,不断给自己找着开脱的借口。

而夜露门外,程莫霄让黄昏去开车。

自己则站定门口,轻手轻脚地取下圣诞树最上层的饰球,移到了下方更为隐蔽的树梢上;随后一把翻出兜里的绿毛小玩偶,捏在手里,轻握松枝,把它悬挂在树上最显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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